================= 书名:草木心 作者:九尘栀子 文案 出尘从不曾怀疑自己为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有任何的不值得,出尘也一直坚信,他就是自己等待了几万年的人,总有一天,他能重新记起她来,总有一天,她能等到他的一个回眸。 “我与他最是有缘,所以只有我修得了人形。” “他就是我生的意义。” “我的命,是你给的,若是你要,我随时都能给你,何况不过一滴血、一颗心。” “为了他,逆天改命算得了什么?天打雷劈算得了什么?魂飞魄散永堕畜生道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出尘忘了,就算他记起了万年前的事又如何,自己不过是他养育的一朵莲花,一朵供他欣赏解闷的莲花,一朵连面都不曾见过的莲花。 没了她,在万万年之后,依旧会有新的莲花出现,她,并不重要。 即使过了万年,出尘也依旧记得他那句冰冷无情的话 “草木本无心。” 是啊…… 草木本无心,奈何总深情?为何她期盼了那么久的事,怎么在实现之时心底却总是空落落的。 “我再也不会被他骗,还心甘情愿了。”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前世今生 仙侠修真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出尘,佑启 ┃ 配角:洛胤,穆瑶,云杏,照卿,夙懿,穆落,花印 ┃ 其它:虐恋 ================== ☆、佑启   师父说,我是四海八荒最珍贵的花仙。   我生于南海之南云泽之地的千年莲池,得幸于上古真神之一的佑启神君的悉心照料,在苍榕宫内修炼三百年便得以化为人形。   我未曾见过佑启神君的尊容,只能通过感知外界的事物判断他的起居。依稀记得他总喜欢在午后待在竹林里独自下棋,在莲池边独自垂钓,偶尔自言自语、自问自答。在我终于绽放开的那天夜里,他并不在我的身边,但我能通过纱窗上的倒影看见他英挺的身姿与坚毅的轮廓,他推开房门提剑离去,我只来得及看见那束纯净无暇的金光向着北荒飞去。   我猜得到他要去做什么,因为他昨天又开始自言自语了,说着北荒的战事,说着他心怀天下,说着他要离开许久……   我独自在偌大的苍榕宫内一待就是一百年,具体是何时化为人形,我也记不清楚,只记得有一天夜里,月光皎洁无暇,我依旧望着北荒的天空,盼望那束纯净的金光的归来,偶一低头却见到池面上倒映着一张清秀的少女的面孔。既已化为人形,又受了神君两百多年的照顾,虽不知他去了何处无从寻找,但至少让他归来之时能有个干净整洁的住处也算是尽一份力所能及之事。   苍榕宫内凄清却不至于冷寂,神君离去了将近一百年,这里也依旧整洁如初,许是神君不同常人,这住处自然也更有灵性一些,进不来那些凡物俗尘,因而我每日不过为花草撒些水,给池内的鱼儿喂食,清扫门前的落叶罢了,现下想来那些不过都是多此一举,花草鱼儿不吃水不吃食,光是同我一般吸收苍榕宫内纯净的灵气也就够了。   在我离开的前一天晚上,一贯平静深邃的夜空忽然炸开一道惊雷,那颗与月亮离得最近、即使黎明也依旧闪耀的金色星子忽然湮灭,也许是因为由金色想起了那夜神君的背影,在这空旷的宫殿里我没由来地感到极度的恐慌,第一次没有在池内的莲叶上过夜,而是在佑启神君的书房内。我知晓这或许会冒犯神君,但那一整夜我的内心都忐忑不安难以淡定,即使错了,我也不愿独自待在外头,想着待神君回来,再请他责罚好了。   窗外的雨势极大,我看不清屋外的那片竹林和莲池,屋内烛火飘忽不定,终于在后半夜被风吹熄。烛火百年来从未断过,这异样的征兆让我更加肯定心中的想法,我蜷缩成一团,希望能再次变回什么也看不见的花苞的模样,就那样靠在门边听了一夜的雨……   终于等到雨停太阳升起时,我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急忙打开门,什么也没多想就鲁莽地冲了出去,只看见一个身穿蓝袍的男子立在宫门口,他的眉宇透着英气却同时也带了一股温柔的气质,双手背于身后,虽身形高大却也不会给人带来强大的压迫感。   我心中十分笃定他不是佑启神君,虽说身形十分相似,但我能从神君身上感受到一股明显的孤傲的气质。   那这位蓝衣男子又是谁。   他见到我时也是有一瞬间的惊讶,许是在猜疑神君宫中怎会藏着一名女子而为外界所不知。他从容地向我走近,我却下意识地不断退后,他也不恼不怒,只加快了脚步,眨眼的功夫,竟已站在我的面前。   “你是何人?为何在佑启神君宫中?”他冷冷地开口,听得出来话语中有些疲惫。   我低着头,却不作答,只想着昨晚的那道惊雷会否与神君有关。   他见我不言不语,也没有继续追问,绕过我,径直走进神君的书房,我快步追上,张开双手阻止他继续前行,他剑眉一蹙,显然已经十分不悦:“小丫头,你是如何进入苍榕宫,又在这里做过什么我都可以不予计较,但如果你要妨碍我,就算你只是个刚修得人形小女仙也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我心底是害怕的,可想着神君对我的恩情,便鼓起勇气开口道,“我是苍榕宫中千年莲池内的花仙。未得神君允许,任何人不得随意闯入神君的书房。”   他眉头微展,眼底忽然划过一丝悲凉,我见状急忙开口问道:“神君现在如何?何时能回来?”   他低头看着我迫切的模样,沉默了许久,看向屋外那开满莲花的池子,黯然伤神地叹了一口气,语气柔和了不少,“佑启一生最喜莲花,悉心照料了那么多年的一池莲花就你一个修成了仙,可见你也是与他最有缘、最有造化的一个,”他伸出右手,捏了个诀,一柄赤红的断剑就出现在他的右手上,“佑启,或许回不来了。我乃上古真神洛胤上神,与佑启自小一起长大,他不喜与人接近,能与他说的上话的,四海八荒就我一个了,我虽不及佑启法力高强修为高深,但倒也在四海八荒排得上号,你若是愿意,就做我门下唯一的徒弟,我会将我毕生所学教与你,也算是我为佑启做最后一件事,如何?”   我看着那柄断剑,悲伤由心而生,虽只有一面之缘,但我知道这就是那天晚上佑启神君手持的那把。我低着头,依旧不吭声,兀自抹眼泪,也不再去管他走进神君的书房内做些什么,反正神君也不会回来了。   “你有名字吗?”洛胤上神将一本一本的典籍全都装入一个小锦囊里,那锦囊就像无底洞一样,好像怎么也装不满它。   “没有,神君离开的那天晚上,我刚好绽放,”我依旧有些缓不过神来,没有洛胤上神这一问,我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甚至连名字都没有,“我独自在苍榕宫一百年,名字有或者没有都一样。”   他将最后一本书装入锦囊内,双眼微微眯起,说道,“你既已拜入我门下,名字这件事就必须要有,你的本体是莲花,那为师就为你起名‘出尘’如何?既与你的本体相符,也应了那句人如其名。”   “嗯,谢上神。”   “你且随我一道去东荒的姑凤山吧,佑启不在了,我想封闭这苍榕宫,免得一些小仙觊觎莲池内纯净浓郁的仙气,肆意闯入,破坏了佑启曾经的居所,若是你往后怀念,为师再带你前来。”他将锦囊放入怀中,带着我走出了苍榕宫,长袖一挥,便隐去了这座养育了我三百年的宫殿,从此以后这里便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了。师父说若是我想念,他也还会带我回来看看,但我等待了一百年的人已经不在了,回来也没有意义了……   似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洛胤上神再次开口道:“你与佑启虽然从未相见,但对他倒是十分上心,这宫里上上下下也打理得相当不错,若是佑启知道,也一定会很欢喜的。你也不必太过伤神,佑启一生以天下苍生的太平为己任,这次平定了妖界大乱,也算是了却了他多年的心事,他也一定没有任何遗憾。你既是由他照料长大,也应该向他那样心怀天下,而不是一味地回味遗憾。”   我点了点头,话听得一半一半。洛胤上神招来一朵祥云,突然一把将我拖拽上去,我甚至还未完全从悲伤中脱离出来,就已经到达了那片闻所未闻的地域。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在此啊~第一次发文很紧张,也有很多不足的地方,各位若是有任何意见看法都欢迎大家多多评论啦~ 每周三周六晚上20:00准时更新! ☆、东荒   初至东荒,我甚不习惯,这里不如苍榕宫内严肃安静,四周环山,有各种奇珍异兽,每日清晨我总会被各种鸣叫声惊醒,师父告诉我不必惊慌,那些鸟兽进不来姑凤山,不过在外头与旁人争吵打斗罢了,但我依旧难以安稳入眠,终于有一天,姑凤山外突然又多了一道结界,外头的声音也再传不进来了。姑凤山一到春天整座山便会飘起梨花雨,倒也是美不胜收的一幅场景,我总想着去学一支天霓舞来,在花瓣中翩起,定会像那蝴蝶一般飘逸轻盈。   师父为我在半山腰辟出了一个新住处,是用竹子搭成的小屋,与他的大竹屋不过一炷香的路程,若是我学会了御风而行,转眼便能到他的居所。他将那日的锦囊交与我,吩咐我在三个月内把里面所有的典籍全部倒背如流之后再去找他。   这是师父交代下来的任务,也是佑启神君留下的物件,我自然不敢有任何怠慢。书里的内容多是关于炼制丹药、采集草药与各种医术,且书中所提到的草药都是我在南海从未见过的,但在姑凤山内似乎随意在身边抓几株野草也都是在书里排得上号的名贵药材,我突然有些惭愧起来,他们在这姑凤山里待过的年月估计不比我在苍榕宫里的少,可我却因着苍榕宫内的仙气,短短几百年就修成了人形,而要论起能力,他们能救死扶伤,而我不过是朵有点造化的莲花罢了。   “你怎会有如此想法?”我将此番肺腑之言告知师父之后,他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也是让我十分费解。   “难道弟子说的有错吗?弟子只是因为气运好,长成了佑启神君喜欢的莲花,白白在苍榕宫内受了三百年的仙气,才能有如今这副模样,若是它们也在苍榕宫内待上三百年,定是要比我更有灵气些。”我看着被师父捣成粉末的千年人参,心里很不是滋味。   师父轻笑了一声,停下手里的动作,似笑非笑地说:“出尘,你要知道这世间万物都讲究一个‘命’字,即使是神,我们也受命运所限,有些人注定要成为了不起的人物,而有些人也注定庸俗一世。这支人参也是一样的,若是它有缘成仙,也早就同你一般化成人形了,姑凤山虽比不得苍榕宫内清静高雅,但这里的仙气与那里也并无二异。我初见你时便说了,那一池千年莲花偏偏就你一个只有两百岁的修得了人形成了仙,你比起它们自然是极不同的,你有你自己的命运和该做的事。”   他讲了一长串,我没记住几个字,点了点头,又继续捧着书埋头苦念。   有人陪伴,这三个月也是过得极快,我圆满完成了师父给的任务,想着或许师父终于要开始教我练习御风御剑这一类基础的仙法了吧,但师父却又从屋里拿出了一大摞书籍,依然要求三个月内学完。这次的内容是历史,和各种兵器的制法与用途伤害。   “赤阳剑,剑身取南海独有的千年映赭置于上古荒火内炙烤七七四十九天,于南海之南云泽之地内的千年莲池内冷却,剑柄由玄铁木制成,刀枪不可破之,长三尺七寸重九十八斤。受之,伤口如火烧,一刻内蔓延至五脏六腑,无人能敌,唯从佑启神君命令。”   我一字一句地重复着这段话,每一处出现过佑启神君名讳的地方,我都想把它永远记在脑海里。历史典籍内提到的佑启神君也不多,只简单介绍了他的出世与过往的战绩。他降生于东荒,天赋秉异,战无不胜,出招速度之快令人只能观望到几束耀眼金光,七万岁时便独自斩杀了南海的四大上古妖兽,在四海八荒内名声大振,但却鲜有人见过他的真容。   “十里冰封,北海圣物,操纵者可于方圆十里内操纵此兵器,将方圆十里内的一切冻做冰雕,三月不化,唯有北海族人修为达到上神者方可使用。   碎心针,暗器,此物细不可见,取上古妖兽横公鱼之鱼骨,于每月十五满月之时,置于北海极寒冰洞内借月光之力,由千年玄冰打磨三年可得。此物入体,瞬时融化,极寒侵体,全身片刻内便会化作青紫,僵直难以行动,全身血脉如枯树枝般蔓延,并吞噬其人内力修为,唯南海之南云泽之地内的千年莲池可缓解病症,不可根治。若中心脏,即刻毙命。”我撑着下巴,看着频繁被提及的南海之南忽然有些恍惚,孕育我的莲池竟有如此功效,可师父却将其隐藏,他日若是有人受伤,这又该如何是好?   背书的日子越发乏味,但我不敢稍有怠慢,卯时晨起上山采摘草药,午时回到竹屋背书,亥时同师父一同用晚膳顺道将白天采摘的草药交给师父。   每日的晚膳也都一成不变:竹筒饭外加师父自己种植的各种蔬菜果子。   “师父,我们既已是神仙了,为何还要每日采药耕作?您会仙法,何不直接变出一桌佳肴来?”   师父头也不抬,十分敷衍地说:“那多无趣。”   “一成不变,不更无趣?”我脱口而出道。   师父终于抬起了头,微微挑眉的模样让我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怎么?这么快就觉得每日采药背书的日子无趣了?那你之前在苍榕宫又是怎么过的?”   “苍榕宫里就我一个人呀,想有趣也有趣不起来,但现在我和师父是两个人,为什么还和一个人的时候一样呢?”   “怎么会一样,你在苍榕宫的时候会有人如此耐着性子给你解惑吗?”   “弟子在苍榕宫内并没有这么多疑惑。”   师父夹菜的手稍微顿了一下,也不再回答,表情又是那副一贯的无奈的模样,我也就知趣地低头吃饭,想着或许我以后说话之前得多想几遍才是。   “待你将那些典籍记牢之后,为师带你去人间玩两天,解解闷,如何?”   人间?我只在史籍里头看过,知晓那是四海八荒的根本,有各种生离死别爱恨情仇的故事,但从未想过能真的去那儿玩一趟,心中自然是欢喜得不得了,二话不说就点头应好,顺便包揽了洗碗收拾的活儿。   接下来的半个月内,我只用两个时辰的时间采摘草药和用晚膳,去人间游历成了我除了等待神君归来以外最期盼的一件事,师父似乎对我的表现也颇为满意,奖励了我一条龙晶手链。   “去了人间,我就可以认识更多的人,吃不一样的东西,兴许还能体会一把所谓的爱恨情仇。不过那到底是什么滋味,要是我已经体会过了却又不自知可怎么办?”我摆弄着那串龙晶,望着窗外的月牙自言自语着,“佑启神君当真回不来了吗?可我最近时常梦见神君,虽只有背影,但却很清晰啊……”喃喃自语着,抵挡不住的困意终于还是让我缓缓合上了眼。   月光下的姑凤山静谧安详,偶有微风拂过竹林带过一阵绿色的波涛,玄色龙晶透着幽暗的光芒,月牙旁忽然闪过一道微弱的金光,转瞬即逝。   洛胤站在竹林的中心看着飘落在地的竹叶,心中一颤,“难道佑启他……不可能啊,佑启魂飞魄散,我也无法探得他的一丝魂魄,他应该已经身归混沌才是,可刚刚那道金光又是怎么回事……   唉,佑启,若你真的还有回天之术,那妖族或许在短时间内还不敢再次贸然起兵,否则,待到始祖妖神出关那日……”他眉头紧锁,望着那轮月牙,一时竟有些凝噎。   始祖妖神偷练禁术,大战之时受了佑启一刀却只少了九成修为,佑启一时掉以轻心,被其从背后一掌震碎心脉,散了一生修为,魂飞魄散。如今妖族虽已退回,可一旦妖神出关,天族是否依旧能将其击退还是未可知的。   “罢了,待我去趟人间回来,再上九重天向天帝禀报此事,也顺道恭祝下鹤舜娘娘终于怀上龙种吧。”洛胤转身离去,不再去想那些杂事,专心着手准备明日去人间所需要的物件。    ☆、人间   去人间的那日阳光正好,微风和煦,出了姑凤山就立刻又能听见那些熟悉的鸣叫,外头看着与几个月前并无太大差别,依旧是野草疯长,树木繁茂的模样。   师父在出行之前帮我掩去了原来的容貌,以免发生不必要的麻烦。他也换下了一贯的蓝袍,只着了一身粗布白衣,改变了自己的容貌,比起他自己的模样,现在的样子少了些仙气,但多了些平易近人的味道。   我们甫一入城,就见着路上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大街小巷都挤满了人,道路两旁全是各种小摊商铺,师父给了我几块元宝和几串铜板,嘱咐我若是喜欢什么便用它去和小贩换,但是切不可出城,他有事需要离开一会儿,两个时辰后,在距离城门百米的鸿源客栈门口等他便可。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数来我也活了有三百个年头,竟还不如人间那些花三个月见的人多。我一路瞎逛过去,看见什么买什么,包子馒头桂花糕,汤圆酥饼吹糖人,簪子发钿金步摇,通通给我来一套。   “姑娘!姑娘!留步啊姑娘!”   一个穿着厚棉袄,蓄着络腮胡,看起来有些虎背熊腰的四旬男人从我身后气喘吁吁地追上前,忽然将我拦下,满脸笑容地问道:“姑娘,我喊了你许久,你怎的也不停一停呢?”   姑娘?为何称我为姑娘,“我不叫姑娘,我叫出尘,你认错人了。”我直接绕过他,继续往前走,我已经看见了对面五彩缤纷的花灯,没有空闲的时间和他磨蹭。   他愣了一下,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随即又追了上来,依旧是那副有些奇怪的笑容:“出尘,我没有认错人,我叫的可不就是你嘛!你要去看前面的花灯会,对吧?我告诉你啊,这前头,有一家上好的茶馆,从那儿看花灯会,最最清楚,最最精彩了!”   “可是真的?我从未遇过花灯会,也不知几时能再来,想好好看看,可否麻烦你给我带个路?”   “不麻烦不麻烦,姑娘跟我走就是。”他这下笑得更厉害了,我可以看见他嘴里面的一颗金牙。我一路紧跟着他,过了桥,走到了一个最最拥挤的地方停下。   这茶馆比起前头的那些客栈确实气派,红墙高楼,纱帘缦布,烛火通明,进进出出的男子也都穿着丝绸制的衣物。门口站着许多只着三两件纱裙的女子,她们通通化着艳丽的妆容,手持团扇,声音细尖地叫着来往的客人。   我被领到最顶楼靠窗的位置,这里只有我一个客人,那男人问我需要点什么菜,我想了想,学着楼下的一个客人说:“把这里的好酒好菜都给我送上来。”   他毕恭毕敬地退下去之后,我便站在窗口专心致志地欣赏花灯,大概再过半个时辰,就该去鸿源客栈等师父了,待我吃饱喝足了再慢慢上路也还来得及。   我正歪着脑袋,打算回去亲手做个花灯送给师父的时候,忽然听到楼梯有人在窃窃私语的声音   “怎么样,这货色以后准是花魁!”和刚刚那男人的声音像极了。   “不错是不错,太嫩了些,这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吧?葵水多半都还没来呢,模样标致,没有身段男人也不会喜欢。”听声音,像是一个女人正在细细思考。   “这有啥?这两年梅姨您好好□□□□不就行了,这姑娘傻得很!我刚刚管她叫姑娘,她还跟我说她不叫姑娘,叫什么尘来着,是我认错了。我跟了她一路,她买东西用的全是银元宝、金元宝,从来不找钱,头也不回就走了,刚刚她自个儿说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回来,多半是个有钱的外地小姐,跟着爹娘到这儿来玩的。你这几天给她藏好了,等她到时候回不了家,那还能怎么办?只能从了呀。”男人越说越兴奋,似乎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那……行吧,你开个价。”   我越听越糊涂,他们说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吗?我走到楼梯,站在上面看着他们俩,十分不解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那男人显然被吓了一跳,险些要滚下去,“没,没什么,呵呵,你好好看花灯,好好看啊。”   “不想看了,我要去找我师父了。”   “哎哎哎!这你可不能走!”   “为何?”   “你,你饭钱还没给呢!”   我随手掏出两个金元宝,塞到他怀里,就准备要走了,他却又伸手将我拦住,“这点儿钱就想走了?”   “这不够吗?我刚刚买包子和馒头,只用了一个金元宝,你上的是菜,两个应该够了吧?”   那女人冷哼了一声,气势汹汹地走近我,我甚至能看见她浑身的肉都在抖动,“你当我们这儿和那些小摊贩一样啊?一个包子馒头能值多少钱,就你刚刚点的那些菜肴啊,起码要一箱的金子才够!”   “一箱?可我没有那么多金子。”   “那你就不能走,怎么着,还想吃霸王餐不成?”   我虽不懂何为霸王餐,但从她的语气中我听得出来她认为我在哄骗她,我连忙摆手道:“不是的,等我找到我师父,我自然会回来将钱还与你。”   那俩人依旧不依不饶,没有半分要让我走的意思,再这么拖下去,怕是赶不及在约定的时间到鸿源客栈了。   “梅姨,你们在吵什么呢?”楼下传来一阵慢条斯理的脚步声和慵懒低沉的声音,没多会儿,一个身着青衣,如清风明月般的年轻男子便出现在拐角处,他看着我的眼神有些不同,似是有些诧异。大概是注意到自己的失态,他轻咳了一声道:“我听见,你说这位小姑娘钱不够付账是吗?”   梅姨和那个男人低着头,一副十分拘谨的样子,结巴了半天,也就吐出了几个字:“额,这个,大概是这样的,小王爷……”   “那把账记在我下面。”说着便要越过他们向我走来。   “小王爷!她……”那男人想多做些解释,已经在嘴边的话却被小王爷一个眼神给逼了回去。   “本王是在与梅姨说话,何时轮到你插嘴?”说罢,就拉着我头也不回地出了茶馆。   “多谢小王爷,待我找到我师父,就立刻将钱还与你。”一出茶馆,我便急匆匆地准备往鸿源客栈赶去,他却没有半点要放开我的意思。   “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会在这里?”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话语中却有几分笑意。   “刚刚那个男人说带我来这儿看花灯,我就来了,哪知道那些元宝居然不够用,我现在得去找我师父了,你在这里等我吧,半个时辰之后我就把元宝还给你。”   “你要一个人去哪里找你师父?”他居高临下看着我,微微勾起了嘴角,我突然觉得这个人还挺好看的,“我送你吧,你一个小姑娘,等会儿又被人骗了。”   “我没有被人骗啊。”我非常认真地对他说,但是他却和师父平常一样,笑而不语,搞得我一头雾水。他手一挥,身后立刻跟上了几个腰间别剑的男人,我想着,有人同我一块儿走,总是更好一些的,便领着他们往鸿源客栈走去。   师父坐在正对门口的那张桌子等着我,一看见小王爷,先是一愣,之后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站起身,快步走向我,将我拉到身后,语气十分不客气地问道:“这位公子是?”   小王爷看起来也是注意到了师父好似不大喜欢他,自觉退了半步道:“在下洛王宋尧,刚刚见到这位姑娘在青楼险些遭人暗算,出手相救,顺道带她来找师父。阁下应该就是姑娘口中的师父了吧。”   “青楼?!”师父没有理会宋尧,一反常态提高了音量转身瞪着我,“你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我吓得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那里不是青楼,是茶馆!”   宋尧依旧笑而不语,他身后那几个侍卫却毫不遮掩地大笑了出来,师父的脸色明显有些阴沉,我不再作声,估计晚上又得挨师父骂了。   “多谢洛王出手相助,我与徒儿一直居于深山,许多世事都不太懂,还望多多担待。”表面上看着很客气,但是师父从头到尾就没有正眼看过宋尧一眼。宋尧也不再多说,抬手做了个揖,就领着那群侍卫走了。   师父十分无奈地看着我,说道:“你啊,到底什么时候能聪明点呢。不要随便相信别人,知道了吗?”   我默默地点头,一想到今天给师父丢脸了,就十分羞愧。   “以后,离那个小王爷远点儿。”   “为何?他还救了我呢。”   “有时候我觉得,你若是永远如此单纯也未必是件坏事,但是我又十分担心你这副毫无心机的样子容易遭奸人所骗,”师父轻叹了口气,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那日在南海也是如此,你完全没有对我说的话有所怀疑,就跟着我到了东荒。出尘,有些人并不如他表面看上去那么美好,你日后就会慢慢明白的。早点歇息吧,不要把这些话又当作耳旁风了。”   我脸瞬时就红了,还以为师父从来都不知道我一直没怎么把他讲的大道理当回事儿,我用力地点点头,回到了房间,躺在床上,才忽然想起,欠宋尧的一箱元宝还没给呢!虽然师父让我离他远点儿,但是他看起来也不坏,而且,欠人东西怎么都得还才是,待我明日偷偷将元宝还清了,我就再也不与他见面了。这么想着,我也就安心地睡下了,却不知明日与他的相见竟会给我原本平静无波的日子带来波涛汹涌的后果。    ☆、宋尧   我照旧卯时晨起,推开师父的房门却见里头空空如也,只有桌上一包裹的元宝和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师父还要出城一趟,要我别瞎逛,别再被骗,用元宝换东西的时候记得找钱,切记不可出城。   我数了数包裹里头的元宝,似乎比起一箱还少许多,但是能还一些算一些吧,待师父回来,我再找他要些便是了。   宋尧在城里似乎很有名气,我一路走过去,只要一提他的名字,就马上有人为我指路。我一路弯弯绕绕,总算是到了他们所说的“洛王府”。   红漆大门前站着的正是昨晚和宋尧一道送我回客栈的侍卫中的两个,他们一见到我便立马上前问道:“姑娘可是来找小王爷的?”   “正是。”   “且随我来,小王爷正在屋里头等着呢。”   我跟着他穿过中土,绕过正堂,走进后院,就看见宋尧正坐在亭子里头下棋,侍卫对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便退下了,我在他的对面坐下,他甚至没有抬眼看我,我打开了包裹,说:“昨天忘记将钱还与你了,师父出城了,只留了这些银两给我,等师父回来了,我再把剩下的还你。”   他扫了一眼包裹里的元宝,又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你以为,那晚的酒菜钱值多少银两?”   “那个老板娘说,要一箱金元宝。”我十分认真地如实回答了。   他终于没忍住,轻笑了出来,但随即又恢复那副严肃的样子,“那如果我说,那晚的酒菜钱你根本还不起呢。”   “啊?怎么会还不起呢,师父那儿有的是元宝,实在不行,我就把昨天买的首饰全都卖了。”说起卖首饰,我还真有些舍不得,毕竟在姑凤山什么都没有呢。   “我逗你玩呢,你还真信啊?”宋尧随手从包裹里头捡了一块金元宝出来,继续说道:“这一个,就够了。那个老板娘是骗你的。”   骗我的?这些凡人怎么都这么坏呢,老是骗我做什么。我正低着头苦想着,宋尧忽然拍了我一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我叫出尘,家……嗯,家在别的地方。”若是告诉他我住在姑凤山,恐怕会惹麻烦,于是就随便含糊地带过了。   “出尘?真是人如其名,”他微笑着看我,“你会骑马吗?”   我摇了摇头,连马长什么样我都只在书上看过,更别谈骑了。   “那我教你。”说完,他又像昨天那样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将我拽走了,他十分高大,我大概只够得到他的肩膀,完全没有回绝的余地。   他带着我从后门出去,到了一片空旷的树林,命令几个侍卫牵出了一匹像雪一样漂亮的白马。他搂着我的腰将我抱上了马背,大约是看出了以我的身材是难以独自上马的。他坐在我的身后,双手绕过我的身侧拉住缰绳,就好像抱着我一样。他用力一甩鞭,白马就突然飞奔了出去,宋尧弯着腰,紧紧贴在我的后背上,我突然有些紧张,就算是和师父,我也从没这么靠近过,他的呼吸落在我的脖颈上,很痒但又紧张得不敢动弹,十分别扭。   他一路策马扬鞭,一直到了一条河边才停下来。   这里杨柳依依,桃花灼灼,微风过,带起一片粼粼波光,好像夜晚的星子全数掉进了这片湖里一般,远处云海翻涌,金光万丈,犹如仙境。   我看着这副美景有些陶醉,宋尧随手编了一个花环戴在我的头上,问道:“你和你师父一起出行,你的爹娘不会担心吗?”   我摇摇头,说道:“我没有爹娘,只有师父。”   “原来如此……昨晚你师父看起来好像不大喜欢我,许是误会了,以为是我将你带去了青楼那种不好的地方。”   “青楼不好,你为何还去?”   他看着我睁大眼睛,一副十分求学的模样,轻咳了一声,耳朵赤红,转过脸看向湖面道:“我去见一个朋友,他在那里。”   “原来如此……对了,这里是哪里啊?以后你还能带我来吗?”   “可以啊,就在城外,离我那儿也不远,我还可以教你骑马。”   “城外?!”我吓了一跳,立刻蹦了起来,师父千叮咛万嘱咐不许我出城,这下可大事不好了,“快快快!快带我回去!快!”   “你还知道回去啊。”一个熟悉的充满怒气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不敢动弹,宋尧看着忽然出现的师父也是万分震惊,但依旧整理了衣着,起身做了个揖,刚准备开口说话,师父就二话不说拉着我头也没回走了,随手捏了个诀,没多会儿就直接到了客栈。   师父坐在圆凳上,一语不发,我站在一边,大气不敢喘,低着头,用余光偷偷地瞄着师父,他一定是生气了,我从没见过他如此模样。   “你知道你出城的后果是什么吗?!”过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师父终于开口了,完全没了平时温文儒雅的样子。   我微微摇了下头,不敢说话。   “城外没有我设下的结界,现在四海八荒的神妖鬼怪知道你的存在了,知道佑启的千年莲池里终于孕育出第一位花仙了。   你之前说觉得自己一点儿用都没有是吗?那我现在告诉你,你是四海八荒里最珍贵的花仙,你的泪可医百病,你的血可疗伤,你的心可令人起死回生,甚至凡人无需修炼,只要得了你的心便可成仙,现在你知道自己有什么用处了吗?   我不过出门两个时辰的功夫你就去找了宋尧,还让他带出了城,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是当今天宫的储君,三太子夙懿,此次下凡六十年不过是被立为储君所需受的劫。   他为人阴险得很,当初佑启本不该灰飞烟灭,可他迟迟不肯发兵,就是希望佑启出事,好让他能稳坐储君的位子。”   我猛地抖了一下,脑海中又浮现出了佑启神君的背影,一时竟有些哽咽,“师父,对不起,你罚徒儿吧,徒儿再也不会不听你的话了。   昨晚茶馆,哦不,青楼的老板娘骗我,宋尧帮我解了围,还付了饭钱,我想把钱还与他后就立刻回来,但是他二话不说就带我上马出城了……我不晓得那里已经是城外了……”   师父十分不屑地轻哼一声,“他无论在哪儿都是小人,他能不知道那老板娘是哄骗你的?他还让你去给他还钱。”   师父一口饮尽了桌上的冷茶,放下茶杯,看我哭得一颤一颤的也不再忍心发火,语重心长地说,“为师现在对你就一个要求。不要对任何人动凡心,知道了吗?”   我十分困惑,但不敢多问,心中虽依旧有些期待爱恨情仇的滋味,但还是咬咬牙答应了师父。   他起身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一切都是注定的,就算我能再藏你三百年又能如何呢?该被发现的,还得被发现。   不过,这下你不用天天只呆在姑凤山了,我这两日出去寻了些珍宝,明日,你且随我一道上天宫,恭贺鹤舜娘娘喜得龙胎吧。天庭的瑶池也不比佑启的千年莲池差,到时再带你去见见。”他摘下我戴在头上的花环,随手扔向了空中,花环便立刻被一团火焰包裹,一眨眼的功夫就完全消失不见了,连灰烬都没有剩下。   我刚回到房中,便立刻有人来敲门,我问了一声,一听到是宋尧的声音,一时竟有些厌烦,也不再开口理他,他却也能自顾自地说话。   “出尘,你让我进去,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出尘,是不是你师父责罚你了?”   “出尘,我这就告诉你师父不是你的错,是我硬要带你出城的,你千万别与我置气好吗?”   “出尘,你别不同我说话,我什么事你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他听我许久不回应他,也不再说话了,但依旧站在门口不肯离去,我想着或许他多站会儿也就死心了,但他又开口了。   “出尘,你我相处的日子虽不长,但我对你是真心的,不参半点虚情假意,你相信我,你师父不同意不要紧,我会让他对我改观的。”   我坐在床沿一动不敢动,臊得整张脸全红了,师父忽然出现在我面前,难掩盛怒,压着声音说道:“东西收收,跟我走。”   我十分利索地将自己的东西全塞进了佑启神君的锦囊里,师父招了朵云来,隐了身,就带着我直奔九重天去了。至于宋尧的那番话,虽没让我有半分动心的感觉,但倒也带来了不小的冲击,不过,往后我与他也就是陌路人了,那些胡话就随他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宝宝们收藏分享呀~~~(づ ̄ 3 ̄)づ么么哒 ☆、天宫   突然驾到的洛胤上神让天宫中的仙人们都措手不及了起来。洛胤上神虽不是个爱摆架子的主,但更不是个喜欢参加天宫宴会的神仙,隐居东荒,不问世俗惯了,虽说天君亲自递的帖子他都会接,但通常都在宴会前一天才抵达,今儿个居然提前了一天,倒是让众仙家颇感惊奇。   又见他身旁跟着一个模样精致的小女娃,便猜想这位就是刚刚被知道的千年莲池内诞生的第一位花仙,纷纷感叹不愧是受了佑启神君的照料,才几百岁的模样,就出落得如此花容月貌,若是再等个几万年长开了,定是四海八荒第一绝色。   刚刚走进天宫,洛胤上神便被各路仙友团团围住,一番寒暄客套之后,在小仙娥的引路下才终于到了暂住的浣玉宫。   看时辰,已是戌时,这天宫中依旧亮堂得犹如正午。   “天宫中不分昼夜,你若喜欢,可以玩一整天。”师父又恢复了平常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他总是能很快平复自己的情绪,还是这副模样的他看起来较为亲切些。   “那有什么是我不能去或者不能碰的东西吗?”我现在已经学乖了,用不着师父提醒我也知道问了。   师父挑眉细细思索了一番,说道:“各个宫殿未经允许都不可随意闯入,各个物件未经允许都不可随意碰触。”   这是我头一次对师父感到无言以对,我再愚笨,这些基本的礼貌我还是晓得的。师父见我汗颜的模样也忍俊不禁了,说道:“为师逗你呢。不过虽说这天宫里规矩繁多,你除了见到那些仙君时要注意礼仪外,唯一的禁地大概就是诛仙台了。”   诛仙台戾气慎重,像我这般的寻常小仙光是稍稍靠近就无法使出半点法术,就算有人要生拉硬扯拽我过去,我也是绝对不从的。若是从那儿掉下去了,我这三百年也算是白活了。   “师父你不出去逛逛吗?”我眨巴着眼睛看着师父,盼着他能陪我一块儿出去逛逛,否则在这儿天宫人生地不熟的,万一我又闯出什么祸来可怎么办。   “出去又要被那些小仙烦神,倒不如待在这儿清静,天宫上若有人为难你什么,就报我的名字,没人敢动你。”师父躺在榻上,闭着眼睛漫不经心地说。   “师父不是说我是最珍贵的花仙嘛,你就不怕我没和你一块儿的时候,别人摘了我的心去嘛?”   师父眼睛都懒得睁开,说道:“我还不了解你吗?想去瑶池不知道路的话,问问那些仙娥就好了,为师乏了。你在天宫还是安全的,这上下几十万年来,还没什么仙人中了不治之毒需要用你的心来治愈,就算有也早就身归混沌了,妖族魔族的人是闯不上天宫的。只要你不出天宫,你手上那串龙晶会保护你的,不用担心。”   我在塌旁蹲了一会儿,见师父没有半点要起来与我同行的意思,也就悻悻地独自出门了。   因着这几日天宫上上下下都在忙着明日为鹤舜娘娘恭贺的事,来来往往的仙娥们几乎没有能闲的下手的,一个个都捧着大盘小盘的蔬果佳肴和大包小包的彩礼,神色匆匆地从我身边经过,我也不好意思耽误她们,只好独自一人闲逛着。   活了这么三百多年,认识的神仙也就勉勉强强算三个吧,若是往大道走,定是会碰上许多闻所未闻的仙人,我既是小辈,自然得同他们问好,可叫不出名字又甚是尴尬,倒不如走小路,省得同他们客套,在这一点上,我倒是和师父十分相似。   天宫不愧为天宫,我足足走了有一个多时辰,依旧没见到任何一个像池子的地方,小路两旁花团锦簇,枝繁叶茂,不得不感叹这天宫上即使只是个小道都装点得如此精致怡人。   实在是走得疲乏,我靠在一块巨石旁就地坐下,随手摘了朵花插在发间,正准备掏出铜镜臭美一番,却听见巨石后头传来一阵窸窸碎碎的私语声。我虽没什么特长,但是耳朵确实十分得机敏。   “就鹤舜那贱婢怀了身孕也需如此大张旗鼓得摆宴盛邀四海八荒的众仙吗?这阵势同当初母后怀上穆瑶时有何区别?她一个贱婢哪里配得上如此待遇!真不知父君当初是为何能看上一个姿色平平的小仙娥。”这声音一听就是个嚣张跋扈惯了的公主。我暗想糟糕,这位公主在哪儿说闲话不好,偏偏如此凑巧与我同在一块巨石旁说,这下若是被发现了,定要误以为是我故意躲在这儿听墙角呢。   “我的公主啊,这话可不能胡说,天君对鹤舜娘娘有多宠爱这四海八荒的仙人们有谁是不知道的,要让天君听去了免不得要责备您不敬重娘娘的,况且鹤舜娘娘本来是跟在上古真神佑启神君身旁的仙子,怎么能与那些小仙娥相提并论。”   佑启神君,这是我第一次从除了师父以外的人口中听到神君的名字,上一刻还想着该如何安静地脱身,这一刻竟然已经萌发起了继续偷听的心思。   “是神君身旁的仙子又如何?神君亲自应允的亲事又如何?神君都已经不在了,她凭什么能与天后享有同等的待遇,前几日天医还说她腹中的胎儿胎象不稳,都保不准能平安生下……”公主话还没说完,就立刻被那位仙娥给打断了。   “公主!虽说平日里陛下对您宠爱有加,可这话真的不能乱讲啊,奴婢就是冒犯您也不能再让您说下去了,那秘密可没几个人知道,万一要传出去了,天君盛怒可怎么办?况且,就算鹤舜娘娘平安生下了一位皇子,储君的位置也一定是夙懿殿下的,不要气了,奴婢这就去帮您把贺礼给办了,您先回屋里头歇息吧。”   之后便传来了一前一后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我依旧坐在原地细想着她俩的对话:既然鹤舜娘娘是从前跟在佑启神君旁的仙子,定是十分了解神君,如今她又怀了病胎,若是我能帮上些忙,或许她能告诉我一些关于神君的事情。   我并不是很清楚为何会一直对神君的事情如此执着,虽然他们都说神君不会再回来了,但我依旧想要了解有关神君的一点一滴。   我正想得出神,突然有人拍了下我的肩膀,我抬头一看,是一个同我一般大的仙女,生的唇红齿白,一双杏眼水灵灵地盯着我,笑着开口问道:“这是谁家的小仙子呀,怎的独自坐在这儿?”   我愣愣地看着她,她的穿着比起刚刚的小仙娥要华美不少,大概也是个望族千金,我缓缓站起身,说道:“我是洛胤上神的徒儿,出尘。仙子姐姐,你能带我去鹤舜娘娘的宫中吗?”   我一提到鹤舜娘娘她原本笑盈盈的脸蛋忽然有些别扭了起来,难道这天宫中的人都不大喜欢鹤舜娘娘吗?   她嘟囔着嘴思索了许久,终于有些不情愿地开口道:“好吧,我带你去吧,不过,你去那儿做什么?”   “额,我,我师父刚刚给了我一样东西,交代我必须亲自交给鹤舜娘娘。”师父若是知道我无师自通,已经学会扯谎了,定是要将我吊起来打一顿。   她点点头,复又说道:“不过,我只送你到门口哦,我可不进去。”   “为何?听姐姐这语气,好似不大喜欢鹤舜娘娘……”心底虽是庆幸她只送我到门口,但到底还是把从一开始就有的疑惑问出了口。   她四下看了看,一副十分神秘的模样,确定四周没人了才靠近我低低地说:“我是看你单纯傻乎乎的模样才告诉你的,你可千万不许告诉别人呀!我乃北海长公主云杏,如今的天后是我的亲姑姑。在鹤舜娘娘怀上龙胎之前,我父君就与天君定下了这门娃娃亲,待鹤舜娘娘怀中的皇子满四万岁时,我就要嫁给他了。可鹤舜娘娘当初不过是个小仙娥,麻雀飞上了枝头,虽说天君对她恩宠有加,但这宫里没多少人对她真心服气,其他娘娘也常常为难她,我若是下嫁到她这儿,定是要受人欺负的!”云杏说到最后时还用力跺了下脚,气鼓鼓的样子也是十分可爱,但我实在没搞懂为何云杏要嫁给一个尚未出世的皇子。   “北海离妖族最近,当初大战爆发时也是首当其冲,到现在都还没恢复过来,我父君为了能让天君多关注北海,所以才同天君定下了亲事,待到北海恢复好了,我就要让我父君来和天君解除这纸婚约。”   我点点头,紧紧跟着她的脚步,又继续问道:“可鹤舜娘娘不是佑启神君身边的仙子吗?怎么会是小仙娥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鹤舜娘娘先是天宫的小仙娥,后来被天君看上,想纳入后宫,又恐世人流言蜚语,才将其派去神君身边待了百年,挂上个好听的名号,这才娶了进去。”   “啊?”我脱口而出,这一喜一惊的消息让我一下没缓过神来,还以为终于能有更多与神君有关的消息了,结果居然只是一场乌龙。   云杏有些惊讶,我赶忙摆了摆手说没什么。既然谎已经扯出去了,再收怎么来得及,只好硬着头皮去见见那位鹤舜娘娘了,若是真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也好,师父要我像神君一般心怀天下,那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是应该的,只是可惜了我刚刚空欢喜一场,这下子连走路都有些无力了。    ☆、鹤舜   鹤舜娘娘所住的清华宫外挂满了红布条,仙娥们急匆匆的脚步几乎要将门槛塌烂了,她们一见到云杏先是讶异,后又立刻规矩地矮身行礼道:“参见云杏公主。”   云杏只微微点了点头,对我说道:“喏,这儿就是鹤舜娘娘的寝宫了,我让小仙娥们领你进去,我就先告辞咯,明天在宴会上再见吧。”她招来一个小仙娥,命她领我去见鹤舜娘娘,之后便消失在了拐角处。   清华宫内不同于外头的喜气洋洋,倒是十分得简单素净,想来这位鹤舜娘娘跟在佑启神君身边几年也是受了不少神君为人低调的熏陶,这让我对她的好感增加了不少,也更加好奇这位在天宫上不大受人待见的娘娘究竟是什么样。   小仙娥领着我走到了莞辛阁前,要我在原地稍作等待,她进去问声方便再带我进去。   莞辛阁比起师父的住处或许还更小些,布置得也十分简单,从外头看进去,甚至连屏风都没有,也就一张案几,几把圆凳外加几株盆栽,又是在整个清华宫的最里头,大约是怕被来往的仙娥们扰了清净,临时将这间空屋辟了出来。而我这莫名其妙地驾到,若是影响了鹤舜娘娘的休息,回去怕是又得被师父怪罪了。   我正在原地踌躇着,小仙娥已经衣袂飘飘地跑出来了,告诉我鹤舜娘娘还没歇下,愿意见见我。   我微笑着和她点了点头,狠下决心,深吸一口气,大踏步迈进了莞辛阁内。鹤舜娘娘正靠在榻沿上翻阅经书,淑逸闲华的姿态看上去十分端庄恬静,宛如一朵月下初绽的牡丹一般娇嫩而又妩媚,和那位公主口中的姿色平平实在是大相径庭。   我站在一旁忽然有些拘谨,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合上书,温柔地看着我道:“听说你是洛胤上神的徒儿?”   我点了点头,心想着我是不是该行礼,于是便矮身道:“小仙出尘,参见鹤舜娘娘。”   她微笑着摆了摆手,示意我起身,说道:“不必如此拘谨,我和天宫里的其他娘娘不同,不喜这些繁文缛节,在人前做做样子就好了,私底下这些礼节就免了吧。”   我微微靠近了些,觉着这位娘娘脾性长相实在是好,怪不得天君如此宠爱,唯一的不足大概就是出身不好,才总遭人闲话,受人欺负。我对着她乖巧地笑了,她竟突然抓住了我的双手,把我拉到榻旁坐下,将手覆在我的手心之上,有些沉重地说道:“喜帖发出去这么些天了,你还是头一个来看我的人。天君今日说佑启神君的千年莲池内终于孕育出了第一位花仙,就拜在洛胤上神门下,大约就是你了吧。我从前也受过神君的照顾,可恩情还未来得及报答,神君就已仙逝,你也算是神君宫中的人,日后若是有什么难事,可以来天宫同我说。我在天宫中虽不大讨喜,但好歹也是个娘娘,多少也是有些权利的。”   我想着这位娘娘定是在天宫中闷坏了,所以一逮着个可以放心说话的人就十分欢喜,我对她的这番态度也是十分受用,她虽贵为娘娘,又大我好几万岁,却完全没有架子,让我怎么能不喜欢呢。可从她指尖传来的冰凉以及那虚弱紊乱的脉象却是让我无法忽略的。   看来那位公主说的没错,鹤舜娘娘怀中的胎儿胎象确实不稳,但脉象乱归乱,却并不像是个病胎,医书中也从未提到过如此特殊的脉象,我也难下决断,唯一能够判断的便是这个胎儿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一股虚弱,若是不加以调养,能否平安生下确实是个问题。   “娘娘,您当初待在神君身边,神君是一个怎样的神仙呢?”我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佑启神君吗?嗯,这已经是许多年以前的事儿了,不过我还记得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是在苍榕宫的千年莲池旁,他一身素衣,手持鱼竿,坐在池边垂钓,即使什么也不做也胜过世间的一切美景,确实是四海八荒内最好看的仙君,不过也因为外貌的原因,他从不出席任何宴会,即使上了战场也通常会将脸蒙住。听天君说,佑启神君脾性古怪,不喜与其他仙人交往,更不喜他人过多地关注他的容貌,连天君都不曾见过他的真容,也确实,在他的容貌面前,他的修为法力似乎也没那么令人惊艳。不过这也只是我一个女流之辈的看法罢了。   神君为人低调,不问世俗远离红尘,心怀天下,除了修炼法术,也只对那一池的莲花感兴趣了。我待在苍榕宫百年,与神君说过的话也不过十来句,大多时候,他都在对着莲花自言自语。”   我听她说到这儿,心里也是美滋滋的,这么个大美人儿在面前,神君眼里依旧只有天下苍生以及我们这些莲花,神君定是个十分有原则的仙人。我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鹤舜娘娘看着我傻愣愣的模样也轻笑了起来,但她似乎连笑都有些无力。   “娘娘最近休息得不好吗?”我试探地开口问道,在考虑如何问鹤舜娘娘胎儿的事情比较合适。   她忽然有些警惕地眨了眨眼,依旧微笑地问道:“怎么忽然问这个?”   “从前在医书里读到的,说有身孕的女子都会更渴睡些,看时辰好似已接近子时,娘娘为何还在翻阅经书?”   她沉默了许久,眉宇间的忧愁一览无余,看着着实让人心疼,长叹了一口气,抚摸着小腹,有些泪目地说道:“你懂医术,那刚刚大约已经看出了我的胎象不稳。许是我命不好,却受了天君如此恩宠,上天看不过去,才让我的孩儿遭受如此痛苦。”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鹤舜娘娘竟会如此直接地告诉我这个秘密,也是为人坦荡,我难得正经起来,认真地说:“这和命有什么关系呢,凡人的命是司命星君从出生就早早写在运簿里头的,娘娘是仙子,仙人的命怎会去由他人决定好坏?娘娘命若是真不好,怎会生得如此绝色,又怎会得天君如此宠爱?   小皇子胎象确实不稳,但也许只是仙气有些微弱,而非病胎的表现,娘娘日后加以调养,小皇子还是会平安降生的,万万不可胡思乱想搞坏了身体。”   她看着我的眼神湿漉漉的,声音有些发颤地说道:“看你这小丫头不过百来岁的模样,说起话来竟如此头头是道,跟宽心丸似的。   这些天,天君也是操了不少心,天医只说是病胎,也找不出医治的方法,后宫里其他知晓这件事的人定是又在背后嘲讽,也只有你这小丫头会如此安慰我了。”   “出尘可不是在安慰娘娘,当初师父带我离开苍榕宫时,将佑启神君的医书交于我,要我将其倒背如流。根据医书里头的说法,娘娘您这胎象绝不是病胎。”我没敢告诉鹤舜娘娘我未曾给其他人诊脉的事,反正眼下最要紧的应该是让鹤舜娘娘心情宽慰一些。   鹤舜娘娘惊讶了一下,低头思索了一番,语气明显比先前轻松了不少。:“佑启神君的医术是四海八荒内最为精湛的,若他的医书内是如此描述的,那么应该不会有错。”   佑启神君容貌四海八荒第一,医术四海八荒第一,法力修为又深不可测,这真是近乎完美了啊,“佑启神君就没什么缺点吗?”我又不经意地把内心的疑问脱口而出了,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本想解释一番,却见鹤舜娘娘竟已开始低头思考,便又想听听她的回答。   “要说缺点的话……或许,就是有些不解风情吧,太闷了些。他已天下太平为己任,因此从不理红尘世俗,给自己的压力有些大,我总觉得他是寂寞的,但总会以苍生为借口,这样看来或许还有些倔吧。不过,我与神君相处不过百年,称不上了解,这些都只是我片面的想法罢了,若真要彻底了解神君,你自己去问问你的师父洛胤上神那不更好?”   我自然也是想问师父的,可师父又怎会回答,他只道神君已故,莫要再伤神于过往。   鹤舜娘娘也问道:“神君已仙逝,你为何还如此执着于他的过往?”   我有些难为情地开口道:“神君照料了我许多年,可我却连他一面也没能见到,心里十分遗憾,所以希望能了解他一些,即使只是从他人的口中得知也可以。”   鹤舜娘娘又以那种十分温柔疼爱的目光看着我,摸了摸我的头发,似是有些乏了,我便起身道:“时候不早了,鹤舜娘娘您早点歇下吧,我也该回去了,师父大概也等急了。”我刚想行礼,鹤舜娘娘便抬手制止了我,我有些害羞地笑了下,便蹦跶着跑出去了。   一出清华宫,我便整理了下自己的心情,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否则在这天宫上到处乱跑定是要被看做没有规矩的。我不再去想佑启神君的事,专心地思考着该如何调理鹤舜娘娘身子。   那特殊的脉象和虚弱的仙气单靠寻常的药物肯定是不顶用的,不过,师父说了,我的血可医百病,若是加上我的心头血一同炼制,必定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可是,且不说炼丹炉该向谁借,关键是我还从未亲自动手炼制过丹药。   我一路低头思索着,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浣玉宫。师父正在案几边饮茶等我,见我走路也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问道:“去哪儿玩了?在想什么呢?”   “见到了北海的云杏公主,去了清华宫,同鹤舜娘娘闲聊了会儿。”我如实回答道。   师父有些惊讶地微微挑起了眉,问道:“见到了杏儿啊,这倒不奇怪,那丫头也不是个闲的住的人。不过,你怎么会去鹤舜娘娘那儿?”   我低头纠结了会儿,还是决定将路上所听到的事都一一告诉了师父,师父皱眉思考了良久,才开口问道:“仙气虚弱?有多虚弱?”   “这个……弟子也不好形容,反正这天宫上的天医似乎没察觉到那胎儿只是仙气虚弱,而是将其认定为病胎,因其胎象极为紊乱。”   师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脸色也异常严肃,我没由来的有些紧张,突然想打破这奇怪的气氛,“师父,弟子想,那孩子的仙气虚弱,极有可能就是因为胎象紊乱所造成的。您之前说,弟子的血可医百病,所以弟子想……”   师父抬眼看了我一下,我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弟子想,用自己的心头血配合丹药一同炼制,给鹤舜娘娘服下,或许情况会有所好转。”   师父盯着我的眼神更深了些,看得实在是浑身不舒服,却又没有什么好说的话,就那么尴尬地站了片刻,师父才终于缓缓开口道:“你为何对鹤舜娘娘腹中的胎儿如此上心?”   “弟子刚刚去见鹤舜娘娘时,她似乎十分喜欢我,她还曾经是神君宫中的人,在天宫中好似不大受待见。这件事若是弟子不知道,那弟子自然是无所谓的,可现在已经让弟子知道了个底儿朝天,弟子又怎能坐视不理呢?”   师父微微颌首,道:“好吧,明日宴会结束,为师就去找道德天尊,借他的炼丹炉一用。不过你可想清楚了,取一次心头血,可是要疼上数月的。”   我没想到师父竟会如此爽快地答应,郑重地点了点头,心底也是极开心的,但师父脸上却依旧没什么笑意,他只摆手让我回屋歇息,并不想多做解释,我也就知趣地退下了。   洛胤上神依旧坐在案几边,思考了半晌,才喃喃自语道:“这秘密,只我一人知晓就够了。”    ☆、宴会   天宫的宴会不同于别处,师父也难得正经地打理一番,头戴青玉冠,发髻上插着一根羊脂玉发簪,衣着碧蓝丝绸,袖口绣着竹叶样式的雪白滚边,外套一件同色纱衣,比起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雅别致,我也不自觉地看呆了一会儿,在师父一脸嫌弃的眼神下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   师父也为我准备了新衣裳,淡青色百花曳地裙,外罩如意云纹衫,脚踩一双素净的绣花鞋,倒也是素雅中不失灵气。我欢欢喜喜地梳了个垂挂髻,将前两日在人间买来的发饰装点上去。在仙娥们的带领下,我与师父才不缓不急地到了华音殿。   众仙们早已聚集在此地,皆三两成群地在一块儿讨论着四海八荒内的小道消息。仙人仙人,还真的是很闲呢。   离宴会开始还有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华音殿内众仙皆已落座,我依着师父在四海八荒内数一数二的地位,在靠上座最近的地方与师父同桌,斜对面正好是云杏。她今日十分端庄,与昨日那副活蹦乱跳的模样截然相反,细眉如柳,一双杏眼灿若星辰,小巧的嘴唇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一身粉嫩的装扮又带了几分娇俏,一进殿内众仙家们便赞不绝口,我虽也觉得她这个样子顶好看,可是昨日的云杏才让我有姐姐般的亲切感,今日的她却叫我不大喜欢。   正对面的那个位子直到宴会开始的钟声敲响时才有人落座,是一位仙气飘飘的公主,模样打扮一点儿不输云杏,脸上虽带着笑容,却是一副极为高傲的姿态。我正暗暗在心中感叹着这些女仙们个个风姿绰约,便看到这位公主在师父面前极为含蓄地行了礼,道了声:“参见洛胤上神,许久不见,上神近来可好?”   师父饮了口茶,并未十分在意她这极为特殊的举动,淡然地说道:“妖界之乱已平,自然过得极好,穆落公主不必记挂。”   穆落的嘴角略微有些僵硬,显然因师父这样冷漠的回应而有些尴尬,又道:“那便好……听闻上神收了佑启神君宫内的花仙为徒,大概就是身边这位了吧,生得倒是十分得精致呢!”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竟会突然扯上我,极不自然地扯出一个微笑,但对上她的目光却不似她的语气那么温柔怜爱,不知是我看错了还是怎的,总依稀觉着她眼神里有着些许敌意,让我不敢直视。   师父也没有应声,只轻点了个头,穆落见状,收敛了笑容,不大情愿地弯膝行礼,这才回了自己的位子。   从她一开口我便听出她就是昨儿个在巨石旁数落鹤舜娘娘的那位公主,昨晚说话的语气与今天同师父说话的语气真真是判若两人。我见众仙家们看向师父与穆落的眼神都极为怪异:眼中含笑,但却又不是那种十分单纯的笑。虽不是对着我笑,但我也愣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天君与天后同坐一处,鹤舜娘娘在他们的右边。今日略施了些粉黛,看着精神不错,更加光彩照人。   天君首先起身说了一长串关于他十分欢喜众仙家齐聚一堂为鹤舜娘娘喜得龙胎庆贺的话,随后照旧客套一番,接着便落座一甩长袖,清悦怡人的丝竹声立刻响起,一众着轻纱长袖的仙女便由殿门如蝴蝶一般翩翩而入,曼妙的舞姿配着漫天飞舞的桃花花瓣,岂一个美字了得?   我沉醉在这如梦如幻的仙境中,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跟前的佳肴更是一下也没有动过。我正看得痴迷,邻桌的小姐姐突然开口问我道:“这些菜肴不合你的胃口吗?”   我转头看向她,她的眉眼与穆落有几分相似,虽不如穆落惊艳,但更有一番楚楚动人的姿态,从刚刚落座开始她便十分安静,因此我竟也没发现坐在我身边的就是穆瑶公主。   我赶忙摇头道:“不是菜肴不合胃口,只是这些仙女们的舞姿太过迷人,我舍不得移开眼了。”   她浅笑了一声,露出了唇边精致小巧的梨涡,一看便知是位温文尔雅的公主,与穆落的气质实在是大相径庭。   “你自己都生得这样好看,平时是不是一拿起镜子都舍不得放下了。”她依旧笑不露齿地看着我,那模样让我想起了昨晚的鹤舜娘娘。   我小脸一红,“嘿嘿”傻笑了两声,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师父听到了我的笑声,微微偏头看了我们俩一眼,穆瑶赶紧低下了头,转回身子,不再说话。   我瞧着感到奇怪,便问师父,师父细思了一会儿说道:“小孩子家家的,不需要懂这些。”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师父从来都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宴会过了约一个时辰,众仙家们纷纷站起身来互相敬酒,师父的桌前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黑压压一片,想来是师父平日里除了天君的邀约外,其余的帖子一概全拒了,于是一逮着机会这些仙人们便纷纷想混个脸熟,又是自报家门,又是夸赞师父盛名,又是聊表自己对师父的崇高敬意,难怪昨晚师父不愿同我一块儿出门,我都快被他们给烦死了,也难为师父还得端出一副极为平和的模样一一回敬。   我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正在给鹤舜娘娘敬酒的云杏身上,她笑容可掬,一对卧蚕趴在亮晶晶的眼睛下面十分可爱,天君同鹤舜娘娘拿娃娃亲的事儿打趣她时,她也只是一副极为害羞的模样,一点儿也看不出对那门亲事有不满。穆落也挨着天后同鹤舜娘娘聊得极为和睦,恭喜道贺的场面话说罢后也开始聊着天宫上近来发生的一些有趣事儿,看着也是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   我有些纳闷,看着坐在身旁显得有些孤零零的穆瑶公主,也没多想就端着酒杯走到她身边说道:“穆瑶公主,小仙出尘给您敬酒。”   她略微有些惊讶,随后便笑道:“不必如此客气。”   “穆瑶公主,你怎么不去给天后天君敬酒呢?”   穆瑶公主脸上忽然有一丝尴尬闪过,想来是我这句话又说得不够妥当,但她并没有和我计较,有些无奈地笑道:“我嘴笨,她们现在聊得正热闹,我待会儿再去吧。”   我点了点头,乖巧地坐在她身边,她身上也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与我身上的莲花香不同,但闻着也是极为舒服的。   她常常转头看看穆落公主,又看看师父,然后低头细不可知地轻叹了口气,如此反复了几次,我也不明白她的用意何在。   “刚刚穆落公主同师父行礼问好时,我见其他仙人对着他俩笑得十分怪异,这是为何?”我隐隐觉得,穆瑶的行为大概与那件事有关。   她微微张开了嘴巴,细思了一会儿,低头说道:“这件事已是仙界中众所周知的秘密了。”   “众所周知又怎么能称作秘密呢?”   “就是大家心里都十分清楚,但表面上却绝不能说出来。”她像师父平常那样耐心地给我解惑。   她这么一解释我倒是觉得和穆落与云杏的行为十分相似,虽然心底十分不喜鹤舜娘娘,但表面上却绝不能说出来。“那究竟是什么秘密啊?”   她见我又是一副什么都不懂傻愣愣的模样,又轻笑了一声,但这次的笑总让我觉得有些苦涩,“穆落喜欢洛胤上神。大约是从五万年前,天君为我的降生庆贺的时候开始的,也是在宴会上见到了洛胤上神,之后便对他一见倾心了。”   这下我便懂得了:众仙们的眼神并非怪异,而是暧昧才是。   穆瑶盯着我手上的龙晶看了一会儿,我便道:“这是师父送与我防身的。”   她点了点头,似乎十分喜欢那串龙晶,不过既然是师父送的东西,我也不好不经他同意便转送给他人。   敬酒的人也几乎散去了,我向穆瑶行了礼便又回到了师父身边坐下。   还没等我坐稳,一个身穿白袍小仙忽然急急忙忙地从殿门口赶过来,神色焦急地在天君耳边轻声说道:“夙懿殿下回来了。”   天君显然有些惊讶,皱眉问道:“他怎么会突然回来?算算时间他不是还要在人间待四十年吗?”   那白袍小仙眉头拧成一块,欲言又止,瞟了瞟师父,愣是没敢回答。   师父一看他的模样也大概了解事情的缘由,便起身走到天君面前,说道:“大概是前两日我带徒儿到人间游历时,恰巧遇见了正在历劫的太子殿下,冲撞了司命星君原定的命格吧。   那个白袍小仙赶忙点头道:“是是是,本来殿下在人间应该待满一甲子才是,但那日见到上神的徒儿之后,便对她念念不忘,在人间四处寻找多日无果后,竟领着一群人马上姑凤山寻人,结果不出一年时间,便让山里的猛兽给叼走了。”   我一听这话,脸霎时就红了,脑子霎时就空了,低着头一声不敢吭。天君听了这话也是十分惊讶,看了眼师父却也不好说些什么,思索了一会儿便道:“罢了罢了,领他进来吧。”   我坐在位子上感觉坐垫上有千百根针扎得我浑身不舒服,师父似乎是发现了我的异样,看了我一眼,让我稍微平静了些。   不出一刻钟的时间夙懿便身穿华服款款而入,他超凡脱俗仙姿缥缈的模样和在人间时大有不同,我险些没将他认出来。   夙懿径直走到天君跟前,双手交叠置于身前行了个礼,道:“参见天君天后,鹤舜娘娘,恭祝鹤舜娘娘喜得龙胎。”他的声音沉稳有力,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股器宇轩昂的气势,双眼直视着天君,一副心无旁骛的模样。大概是我多虑了,在人间的风流事儿不过是他要历的劫罢了,如今已经回了天宫,自然已记不清了。这么自我安慰着,我也就恢复了刚刚那副吊儿郎当的状态,却见着云杏两只手不断地缠绕着自己的手帕,两颊泛红,头低低地,时不时稍微抬头看一眼夙懿,又立马娇羞地低下了头。   这回用不着别人提点我也看得出来云杏多半喜欢的是这位太子殿下。   云杏不过大了我一百岁,竟已情窦初开了,那是不是再过一百年我也会遇到这种事情呢?我正思考着,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压迫感,连四周都阴暗了不少,抬头一看夙懿已站在眼前。   “好久不见。” ☆、夙懿   我傻愣愣地看着他轻声说了一句“好久不见”,却半天不知该回复些什么。因四周极为安静,他虽声音不大,却已经足够那些好事之人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整个殿内的仙人都看着我俩。瞬时间,我感觉刚刚投射在师父与穆落身上的眼神又出现在了我和夙懿之间。   我支吾了半晌憋不出一个字,师父实在看不下去我这副丢人的模样,终于开口说道:“我的这位小徒弟不过三百来岁,还不大懂事,在太子下人间历劫时不小心冲撞了殿下,希望殿下看在本君的面子上,别与她多计较。”   “不敢不敢,洛胤上神身边的人,我怎敢计较,只是这小家伙生得颇讨人喜欢,我……”   “佑启神君悉心照顾了她两百年,她自然生得极为好看。”师父显然不想听夙懿继续说下去,直接打断,我倒是既高兴又不好意思了,毕竟这可是师父头一次夸我生的好看,又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夸我,心里竟有些飘飘然了。   夙懿和在人间的时候一样,不恼不怒,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客气的微笑就退到自己的位子上去了,我也松了一口,殿内复又响起了丝竹声,因着太子殿下的到来,新一轮的敬酒又开始了。   我正低着头专心吃着蟠桃,云杏忽然过来了,十分优雅地在我身边坐下,凑近了我的耳朵问道:“你和太子殿下在人间是怎么认识的?”   哦,原来是来打探心上人的消息啊,我咽下最后一口蟠桃,十分简洁明了地概括了我与夙懿的相识,当然了,那段让人害臊的真情告白自然是忽略了的。   云杏点了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随即又立刻露出了那副娇羞的模样,声音有些发嗲地说道:“太子殿下就算到了人间也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真好。”   我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饮了杯茶随口问道:“既然你如此喜欢太子殿下,为何当初不让你父君请旨,将你嫁与太子殿下呢?”   她一听我这话,立刻大惊失色,慌乱得都结巴了:“谁,谁告诉你我,我喜欢太子殿,殿下的,什么人竟敢,敢在背后嚼本公主的舌根?!”她一边摆手掩饰一边却红了整个耳根和脖颈,我别过头,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但她倒是又先开口了,“其,其实,我……我也非常想的……但是,夙懿殿下可是当今的储君,四海八荒内能与他匹敌的屈指可数,他又生得如此器宇不凡,是我在四海八荒内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了。倘若每个人都能去请旨嫁与太子的话,只怕那南天门都要被踏烂了。”   我点点头表示赞许,又塞了一颗葡萄进嘴里,在心里默默地猜想云杏会觉得夙懿最好看,定是没见过佑启神君。   云杏又坐了一会儿,同师父闲扯了几句话就回座位了,我坐在位子上一颗接一颗地吃着葡萄,终于捱到了宴会结束。   师父答应带我上瑶池去看看,书上描写的瑶池烟波浩渺,上空矗立着凌云钟乳,下方池水平静如镜,色彩瑰丽。凌云钟乳吸收天地精华,五百年方得凝聚一滴圣水。圣水纯洁无瑕,炼化后凝结成云,广布天地之间,成为天地之界,亦视为一重天。   我满心期待地低头跟在师父身后,没走多久便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想来这瑶池离刚刚的宫殿也不甚远。   随着香味的越发浓郁,师父也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待到终于入了瑶池我才晓得何为仙境,浓郁纯净的仙气水雾般由池内溢出萦绕在整个园内,犹如天然的屏障,池边亭台楼阁,奇花异草数不胜数,池面斑驳陆离,映射着四周的花海散发着奇异又柔和的光彩,数不尽的粉白花瓣自虚空落下,带下一片虽浓郁却十分清雅的芬芳,身处其中令人忘却一切心事,恍若初世。   我闭上眼睛尽情地享受这片芬芳,手拉着师父衣袖的一角,晃晃悠悠地向前走着,师父却忽然停下了脚步,我冷不防地迎面撞上了他的背。一睁眼,才发现原来是天君,鹤舜娘娘还有夙懿正好也在瑶池内。   鹤舜娘娘怀有身孕,师父便免了她的礼,而夙懿依旧十分恭敬地朝师父行了礼,看他那温文尔雅的模样一点也不像师父所说的满腹心计的小人。   我头低低地完全不敢直视天君与夙懿。   “洛胤,收了个徒弟为何还要遮遮掩掩的?”天君打趣似的对师父说道,大概也是因为师父在四海八荒内的地位比起天君低不了多少,他的语气也是颇为轻松自然,一点儿架子也没有。   师父轻笑了一声,谦虚道:“这小弟子拙笨,恐让世人知晓了笑话,也怪罪我这师父当得不够格。”   “哦?我还真是头一回听见你说怕被人笑话啊。”说完,天君竟开始大笑了起来,又转头看向我道:“听夙懿说,你这小弟子单纯得很,在人间险些被人骗了去啊?”   我尴了一尬,整张脸涨红,低着头只顾着绕手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鹤舜娘娘轻笑了一声道:“今儿个怎么这副害羞模样?昨晚同我聊天时可不是这样的呀?”   天君“哦?”了一声,大概是没想到我竟会去找鹤舜娘娘唠嗑,一副兴趣十足的样子。   师父说:“她哪儿是单纯,就是愚笨,说出去丢人,还望天君和娘娘帮我保密才是。”   “哈哈,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不过,小出尘今日如此害羞又是为何?难不成是因着夙懿在旁边?”天君竟然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让我摸不着头脑的话,我瞬间就懵了,抬起头看看天君又看看夙懿再看看师父,赶紧摇头摆手否认。   夙懿站在一旁竟也不说话,一直保持着惯有的微笑,让我实在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鹤舜娘娘看着我道:“太子殿下方才说,在人间时他与出尘两人两情相悦,却碍于当时身份不同,难成眷属……”   “太子殿下此番提前归来,相比法力修为都损失了不少,大约事情也记得不大清楚,我这小弟子不过三百余岁,情窦尚未开呢,哪儿有两情相悦一说。”师父又一次打断了别人的话语。   鹤舜娘娘和天君愣了一下,夙懿的脸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眼底划过一丝怒意,但又立刻恢复了原样,礼貌地回答道:“大约是如此吧。”   “你护弟子心切我能理解,但是孩子们若是真有这份情意,我们也不好阻拦啊。”天君说道。   “不,不是的……”我终于弱弱地说出了三个字。   天君挑了挑眉有些惊讶,又笑道:“怎么?你是觉得他贵为太子殿下,你与他不合适吗,我与鹤舜当初不也是如此吗。或者你是觉得夙懿大了你将近八万岁吗,我也比鹤舜大了十万岁呢。不过也是,女孩子家在这种事情上害羞也是情有可原的,否认也正常。”   我能明显地感觉到我与师父额头上都划过了三条黑线。书里说的天君勤政爱民,刚正不阿,雄才大略,是一位极有威望和气势的天君,可现在看来怎么,怎么如此地八卦呢……   我这下倒是真有些懂得了师父说的小人是什么意思了,夙懿竟能将黑的说成白的!而天君又对他的话坚信不疑,我在他们眼中便成了羞于诉说心事的小女孩了,实在是让人欲哭无泪……   师父咳了两声,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该接什么话才好,刚要开口,便被天君一摆手制止了,“行了,我都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就是什么出尘年纪尚小之类的嘛,这我也清楚,夙懿也说了,他不着急,待出尘满四万岁时再议此事也行。”   师父又咳了两声,低声应了声好,便不再说话,我即使身处在这美轮美奂的瑶池内,心情竟还是沉重地连路都走不动了,贵为储君为何说谎脸都不会红一下的?我虽表面上不敢表现出不满,但正眼也没瞧过夙懿一下。   “咔嚓”   一声清脆的水晶碎裂声突然从背后响起,我们五人一齐朝声源处看去,只见云杏和她贴身的那位小仙娥站在那处,云杏脚边正是已经碎成了渣的水晶雕花。云杏脸色一白,连忙跪下,急急开口道:“求,求天君恕罪。我与冬儿慕名前来瑶池观赏,冬儿眼见这水晶雕花精致华丽,一时大意竟不小心将它给折了,都怪我没管教好她,天君若是要罚还是罚我吧。”说着,竟滚落了几颗眼泪,十分楚楚可怜的样子。   我想上前去扶她,却让师父给拦回去了,心想着云杏这副模样着实让人狠不下心去罚她什么。她身边那位小仙娥似乎是不会说话,咿咿呀呀地边说边摆手,大概是在让天君不要怪罪云杏。   天君自然不会去与她计较那点儿水晶雕花,有些无奈地让她起身,不必紧张。倒是夙懿,那一贯的微笑竟突然消失了,看向云杏的眼神冷漠又尖锐,我都不禁不寒而栗。   “既是仙娥弄碎的雕花,碎渣为何在你的脚下?”夙懿冷冷地开口道,语气虽十分地平和,但眼神却又让人觉得咄咄逼人。   云杏愣了一下,残留的眼泪还停留在脸颊,痴痴地看着夙懿,小声地说道:“什,什么……哦,这个……”   “是小仙娥吓到了赶紧躲到你身后了是吗?”夙懿忽然又笑了,十分温柔地笑了,几乎让我有种错觉,刚刚看到的那个冰冷的眼神是我眼花了,“不过这小仙娥说不出话倒是真真有些有些可怜呢。”莫名其妙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他就转身告辞了,留下云杏独自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师父看来也没了继续游园的兴致,向天君告辞,带着我直奔道德天尊那儿借炼丹炉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算了,我还是决定隔两天发两章好了(*^__^*) 嘻嘻…… ☆、取血   太清仙境大赤天宫外站着许多小仙童,大多同我差不多大,见了师父都十分恭敬地行礼,为首的一个仙童命人进去通报后,便领着我们去见道德天尊了。   道德天尊乃道教最高尊神三清天尊之一,白发白须却精神矍铄,看起来十分仙风道骨。   师父也不与他闲聊,直奔主题,想向他借炼丹炉一用,毕竟师父他老人家是四海八荒内仅有的四位始祖上神之一,只要他开口了,哪儿有借不着的东西?   我正看着巨大的炼丹炉满心欢喜,师父忽然递过一把闪着冷光的锋利匕首,说道:“这匕首由北荒之极的冰寒玄铁制成,能减轻些痛楚,你且去取一碗心头血便可。”   我看着亮晃晃的刀身,不自觉吞了下口水,师父看着我,挑眉道:“怎么?现在怕了?”   “没、没有!弟子才没有怕,我这就去!”不就一刀子的事儿嘛!一咬牙一跺脚就过去了,谁怕了?我一把抢过匕首,一股彻骨的寒冷就由手心开始蔓延至身躯,我不禁打了个哆嗦,赶紧跑到房里。   划开胸口时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大约是冻得无知觉了,但待到一触到心时,一股深入骨髓的疼突然激得我尖叫了起来,手也难以控制地发抖,我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再发出一丁点儿声音,一鼓作气又往里扎了一寸,一把抽出匕首,鲜红的血便顺着那道深深的细痕淌了出来。   待接够一碗时,我已经疼得浑身发软,嘴唇早已被我咬破了好几道口,稍躺了一会儿才挣扎着爬起来,半步半步地挪回炼丹的地方。师父见我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并不惊讶,轻轻一挥袖,我便没了知觉,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因着天宫的不分昼夜,我不清楚是自己何时醒来,只是感到十分地恍惚无力,心口处的疼痛随着我的清醒越发清晰,不断续的刺痛感逼地我直冒冷汗,我每呼吸一次心口处的疼痛就加深一层,疼痛每加深一层我就忍不住更用力呼吸,如此恶性循环,不过几秒,我便能感受到身上的衣物被冷汗全部浸湿了。   可即使如此疼痛之感,我的眼眶也依旧十分干涩,没有丝毫想落泪的意思。大约过了一刻钟,剧痛终于让我从干涩到已经无法张开的嘴里发出了一声虚弱的□□,我立时便能感受到师父正从外头赶来,再睁开眼,师父便已在眼前。   “出尘,出尘?你还好吗?”师父一脸焦灼,连伸手替我擦汗都有些忧虑,手上紧攥着一瓶白玉药瓶,却无从下手。这还真是头一回看到师父手足无措的模样。   又一阵匆忙细碎的脚步声传进我的耳朵,我几乎已经无法思考其他事,就要这么疼昏过去了,一抹素淡的身影忽然闪进了房里,师父立即起身,语气竟带了几分感激:“穆瑶公主,你来得正好。出尘割心取血,现下的疼痛大约是她难以承受的,这瓶灵药你且帮我为她敷上可好?”   穆瑶大约也是头一次见师父这样子,稍微一愣后立刻用力点了点头,待师父出去之后,便立刻开始为我解衣。   她的动作十分轻柔,但速度也是极快的,我看不大清她的表情,可也能感受到她的紧张,她贵为神族公主,自然不曾做过这等事情,如今却如此小心仔细地为我敷药,我心中的感激实在难以言表。   药一散上伤口,便有一阵舒缓安定之意深入痛源,随后一股冰凉的气息便从心口向四肢散去,我顿感轻松,颤抖着手握住穆瑶公主的手腕,艰难地开口道:“谢,谢公主……”   “好了好了,不要说话了,你疼得全身都让汗浸湿了,你且先躺一会儿,我替你换身衣裳。”说着,穆瑶公主便起身在房里翻找着,终于找到了一身衣裳,却又害怕会弄疼我,索性捏了个诀直接替下了我身上的衣裳。   她过去打开门,师父进来后见我终于有些缓和,转身对穆瑶公主说道:“洛胤谢过穆瑶公主,他日,他日……”   想来只有师父大约是头一回如此正式地感谢别人,竟一时语塞,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不必不必,上神不必如此客套,能给上神帮忙也是穆瑶的福气,不必客气……”这倒是一段寻常的客套话,可穆瑶公主磕磕绊绊,声音又越发小声,本来尴尬地场景,这下就彻底陷入了沉默……   “下个月似乎是公主的生辰?”师父试图打破这份沉静。   穆瑶公主脸颊微红,低头道:“额……是,是上月……因并不是整岁的生辰,便没有盛邀四海八荒的仙人们,还请上神见谅。”   师父轻咳了一声,装作极为自然的样子:“小事而已。不过既然知道了公主的生辰那该有的礼品还是要的,待本君忙过这阵之后,定会亲自为公主挑选礼品。”   天知道师父在说些什么,想报答公主刚刚替我上药换衣直说不就好了,竟找如此蹩脚的理由,还将人家公主的生辰都给记错了,我不禁又冒了三滴冷汗。穆瑶公主也是聪明人,知道师父不过是寻个借口要还人情罢了,便不再推脱,应了声好,道:“那穆瑶先谢过上神了,今日出尘似乎还不大清醒,我改日再来看她吧。”之后便行礼告退了。   师父说,我昏睡了足足有十多日,云杏和穆瑶公主都来过两三次,听小仙童们说,夙懿似乎每天都有来,但都让师父给挡回去了。   丹药需炼制七七四十九天,也就是说这一个月里我们都还得待在天宫里,每日子时、午时师父都要到炼丹阁内精心炼丹,结合天地精华,将他的修为、药材和我的心头血炼化。   待十五日之后,我的伤口也大约好的差不多了,闲来无事便会坐在赤天宫前的台阶上与小仙童们聊天,他们喜欢凑在我的身边给我讲天宫里大大小小的趣事,例如穆落公主与穆瑶公主不和、司命星君对刚刚飞升上来的小仙有意、整个天宫的仙娥都挤破了头想到风谣宫内伺候夙懿太子。我总是一边吃着穆瑶和云杏带给我的点心一边不停地点头。   穆瑶总会在巳时带着满满一篮子的瓜果来看望我,顺便偶尔与师父客套上几句。但今日午时已过,师父已经去了炼丹阁,却还是不见穆瑶身影,我有些按耐不住,叫了一个小仙童帮我带路,准备去看看穆瑶是否有什么事耽搁了,可刚走到宫门口,便看到夙懿款款地迈了进来。   小仙童反应极快地跪地行礼,不过夙懿并没有管他,径直走到了我面前,语气十分温柔暧昧地说道:“父君今日临时让穆瑶去送送北海龙王一家,你也知道,她平日里与你和云杏公主最为要好,云杏要回家去了,她去送送也是应该的,你伤口尚未痊愈,不便出行,穆瑶便让我来陪你。”   跪在地上的小仙童似乎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夙懿再说话间又越靠越近,我倒退了三步,快步上前将小仙童扶起,说道:“有劳太子殿下挂念了。”   夙懿看着我,微微皱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示意让小仙童退下。我木讷地站在他跟前,低着头盯着裙角,盼着师父能赶紧从炼丹阁里出来。   “出尘,为何那日你师父忽然将你带走之后,你对我的态度就变化如此之大?莫不是洛胤上神对你说了些什么?”   我心里一咯噔,随即又立刻摆出一副不悦的模样来,“怎么?太子殿下如今竟敢揣测上神?”   他脸色一变,似是没想到我会如此回答,说道:“自然不是,但你的态度转变如此大,让我一时实在是难以接受。”   我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余光瞥到了角落里那几个熟悉的小身影,脸没由来地有些发烫,心一横,便说道:“太子殿下,出尘从未应允过您什么,也从未将您往那些方面想。出尘不过三百岁,心思不比那些活了几万岁的仙人,更是不懂得如何将黑的说成白的,也不懂得该如何向他人解释那些莫须有的事情,若是太子真有心,还烦请将那些话都收回去。”   “话已出口,又岂有收回的……”夙懿的话还未说完,角落里那群小人儿忽然全都挤了出来,整齐地站成一列,背对着我和夙懿,大喊了一声:“见过洛胤上神!”   我闻言,立刻说道:“太子殿下若是无事就请回吧。”   即使背对着他我也能猜到他那副难掩怒意的脸,师父越过我,冷冷地盯着夙懿,道:“太子日后是要承袭天君之位的人,还是莫要将时间都浪费在我这个不懂事的徒儿身上才好,免得叫人笑话,说天宫上的太子整日沉迷女色,不务正业。”   师父一番话听似长辈的潺潺教导,实则是在讥讽夙懿,我能听见夙懿略微不平稳的呼吸,当着这么多小仙童的面被嘲笑,任谁大概都会不高兴,更何况是九重天上顶尊贵的太子。   “上神莫不是还在因佑启神君的事而气郁,所以将怒气一概撒在了我身上?”   我猛地回过头去看着他,他的脸色十分平静,好像刚刚那不平稳的呼吸声是我听错了似的,甚至在他的嘴角我还能看到一丝得意的笑容。   “佑启神君已魂飞魄散,还望上神节哀。夙懿先告退了。”说完就转身离去了,但那抹笑容却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里。   此后的一个多月里夙懿再也没有出现过,穆瑶说自打他那日回宫后脸色就一直十分阴沉,连宫内的小仙娥都不大敢靠近他。天宫内传消息的速度大概都比得上御风飞行,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天宫各处便都知晓了那日在大赤天宫内发生的事情,夙懿的面子十分挂不住,但关于他冒犯上神的言语却都被传言的人修改得十分委婉。   “他出世时天宫霞光漫天,祥云翻腾,流彩熠熠,姑凤山顶的千只七彩仙鹤一齐飞天,绕着天宫飞了整整三年,是所有仙人眼里未来的天君,谁会去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让天君去治他对上神不敬的罪?”师父说的十分地云淡风轻,仿佛那些传言根本与他无关,“你去将这个手镯送与穆瑶,我们这就回姑凤山去。”   那玉镯通体透白,触感细腻温润,镯子上刻着一朵漂亮的百合花,内里嵌了一个“瑶”字。我亲眼看着师父将它从一块玉石,一点一点打磨这如此模样,穆瑶知道了定是要十分感动的,只是此次回姑凤山,不知何时还能再来了。    ☆、出世   自那次恭祝鹤舜娘娘喜得龙子的宴席之后我与师父便再没上过天宫,我每日潜心修炼各种法术,研习各类史书,偶尔也能得到师父的赞赏,小日子过得倒也是极为舒坦。   只是今日我竟又一次听到了久违的鸣叫声。这次的鸣叫声不同于前些年。前些年的鸣叫声嘈杂刺耳,惹人心烦,今日这些声音却让我听了神清气爽,一阵一阵地透进心里来。姑凤山上的天空渐渐地被染成了赤红的一片,远处天边的祥云翻腾,金光万丈,数千只七彩仙鹤盘旋在姑凤山上空不住地啼鸣,包围着一只似在燃烧着的火凤凰,一刻钟之后,以火凤凰为首,那千只七彩仙鹤一齐冲天,在天空中划过一道绚丽的光芒。   我张着嘴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这奇观,半晌说不出话来,师父在片刻间便换上了一身碧蓝华服,对眼前的景象他一点儿也不惊奇,似乎早有预料。他踏着沉稳的步子,满面春风,命我去换身衣裳后便立刻带着我上了九重天。   九重天上大大小小的仙人们全部都聚集在鹤舜娘娘地清华宫外了,各个面带喜色,掩不住地兴奋。   “参见洛胤上神!”他们一见到师父便齐刷刷地对着师父行礼,师父示意他们免礼后直接走进了清华宫内。   “恭喜天君,贺喜天君!”   虽说师父平日里也是十分温柔,脸上总是挂笑的,但是像今日这一般合不拢嘴的样子实在少见,我大概也猜出了鹤舜娘娘生下的这位小皇子日后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所以才会天降祥瑞。站在莞辛阁门口的穆瑶和穆落两人也难得那么和气在一块儿聊天,唯有夙懿站在一旁一声不吭。   “洛胤,你看到了吗?那是火凤凰!火凤凰啊!这是只有当时佑启神君出世时才有的祥瑞之景啊!我天族竟能在夙懿之后再迎来一位神君。”天君的兴奋溢于言表。   鹤舜娘娘正在床榻上安睡,那位小皇子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怀里不哭也不闹,粉粉的一团很是讨人喜欢,不知为何,我见到他的第一眼便感到莫名的欢喜与激动,甚至感觉有股气憋在嗓子里出不来,我轻轻地伸出手指,却实在是不敢抚摸他的小脸,一股莫名的敬畏竟从我的心底油然生起。   “出尘?”穆瑶站在一旁轻声唤了我一声,眉眼间满是忧虑,“你怎么了?”   我这才意识到竟有一滴泪从我的脸颊滑落,滴在了小皇子微张的嘴里,他轻轻呢喃了一声,又立刻睡着了。   我随手一抹,涨红了脸,自己都说不清楚这是怎么了,天君大笑一声说道:“想不到小出尘竟欢喜到落泪了!”   我微微点了点头,心里也觉得自己大概就是太过欢喜罢了,却看到师父看向我的目光十分深邃,让我猜不透又不敢直视。   “本君即刻便为他赐名!——照卿。”天君将小皇子抱起,满是爱怜地看着他。   众仙家们都点头称好,嘴上也不住地赞叹着。   云杏没多会儿也赶到了莞辛阁内,她既是照卿未来的妻子,自是要来看一番的。只是这次她进清华宫的样子和上次有极大的不同。三年前她连站在清华宫门口都担心被人看见,今日踏进清华宫的样子却是如春风拂面一般。   许是见到了那祥瑞之景,知晓了今后在天宫里,这位皇子的地位不会比太子夙懿低,她不必担心受人欺负,因而心情也轻松了许多,只是不知她是否依然对夙懿怀有别样的心思。   “参见天君、太子殿下和两位公主。”云杏依旧是那副端庄得体的样子,似乎也只有在我与穆瑶面前她才会有古灵精怪的一面。   “免礼免礼,云杏,快来看看照卿,他就是你未来的夫君。”天君将照卿放进摇篮内,云杏走近瞧了瞧,面上并没有太大的波澜,因而我也猜不出她究竟是欢喜还是难过。   “来人啊,传令下去,下月小皇子的满月宴,本君要宴请四海八荒的众仙!立刻就去发帖。”天君对一旁的仙官交代下去之后便与大家一同退出了清华宫,鹤舜娘娘刚刚生产完,还需静养一些时日。   横竖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便又要再来天宫一趟,师父与我便干脆又在浣玉宫内暂住了下来,按师父的话来讲就是,这天宫如此宏大,多住一个不多,少住一个也不少。   “出尘,”师父一本正经地坐在桌案边,眉眼之间满是严肃认真,让我也有些紧张起来,“你刚刚为何落泪?”   我看着师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徒儿也不知为何……徒儿甚至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你当时有何感触?”   “就……觉得好像很熟悉,好像我与小皇子不是初次见面,是重逢一样,我的心情很难平复。”我将当时的感受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师父。   师父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如果你喜欢小皇子,那就常去看看他吧。”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师父会突然这么说,但心底也是十分高兴,连声应好,却不想在三日之后便有人传来照卿体内仙气虚弱,气息微弱的消息。   清华宫内只有天君与天医在里面,我与师父赶到时正看到天君在问天医话:“天医,你可仔细查清楚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照卿出世之时天降祥瑞,连火凤凰都飞天庆贺,前两日还好好的,今日怎会仙气虚弱到这个地步!”天君坐在位子上,无论从表情或是语气上都感受得到他的震怒。   天医跪倒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起,颤颤巍巍地说道:“臣,臣也查不出小皇子究竟为何会突然仙气逸散……”   “天君息怒,虽说小皇子仙气虚弱,但绝不会伤及性命。”换作平日里,师父是绝不会插手管这种事情的,但似乎事关小皇子,他也总是破例,“三年前,我的徒儿发觉鹤舜娘娘的胎象不稳,仙气虚弱,为了帮鹤舜娘娘保住龙胎,她便取了一碗心头血,与我的百年修为一同炼化,制成丹药喂鹤舜娘娘服下,龙胎的仙气才稍有恢复。只是毕竟当时服下丹药的是鹤舜娘娘,皇子一旦离了母身,便失去了丹药的支持,因此才会仙气逸散。”   天君眉头紧皱,沉思了片刻问道:“那你说的不会危及性命又是为何?”   “那日我的徒儿见到小皇子,心中一时激动,落下了一颗泪,恰巧滑进了小皇子的嘴里。出尘乃千年莲池孕育的花仙,她留下的泪可疗伤,因此小皇子暂时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天君听了之后,眉头终于舒展,从他看向我的目光我能感受得到他对我是十分地喜欢。   “这么说来,小出尘救了照卿两次啊!”天君将手覆在我的头发上,十分慈爱地问道,“你说说,你想要什么样的奖赏,只要本君做得到,就一定成全你。”   我有些懵了,本来割心取血也只是因为喜欢鹤舜娘娘才那么做的,用泪救了小皇子更是无心之举,我哪儿会想到要什么奖赏呢?   “出尘不要奖赏。”我睁着大眼睛郑重地看着天君,说道。   “哦?怕是一时之间还没想到吧,不要紧,反正本君应允你一个承诺,你何时想好了,便何时来找本君要。”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似乎刚刚那个震怒的人从来没出现过。   “小皇子体质虚弱,最好在百岁之后,每日都去华寒泉内泡两个时辰。”师父说道。   “华寒泉?那里的仙气比起千年莲池都更加浓郁,寻常仙人稍稍靠近便会遭到反噬,照卿仙气已经如此虚弱,怎么能每日都去泡上两个时辰呢?”华寒泉乃是开天辟地之时留下的第一眼泉水,内里仙气缭绕,纯净凝厚,却让仙人都避之不及,即使是上仙,在里面也难以支持三个时辰以上。   “天君此言差矣,小皇子又怎会是寻常仙人呢?别忘了,避世万年的火凤凰都为了小皇子飞天了,”师父说着,朝外头赤红的天色看了看,“若是天君担心小皇子难以吸收华寒泉内的仙气,可让小皇子晨起与睡前各去一个时辰。”   天君看着照卿紧闭着的双眼,长叹了一口气,算是默许了,心中却依旧是想不通为何照卿的体质会如此特殊。   师父留下了他这些年炼制的些许丹药,交代了服用的时辰便带着我出了清华宫,可我看着那弯弯绕绕的路径,却不像是要回浣玉宫的样子。   “师父,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华寒泉。”   我一听这三个字就打了个哆嗦,虽说只在古籍里头听到过,但我心里清楚得很,仅凭我现在修为,刚一进华寒泉估计就出不来了。“师父,徒儿哪里能去华寒泉呀……”   “你不用进去,”师父在距华寒泉入口的百米之处停了下来,就是在这么远的距离之外,那自虚空处升腾而起的仙气便犹如白雾一般将前路完全遮挡,我的呼吸早已难以平稳了,“把手伸出来。”师父转过身,抓住我伸出的手,念了一道诀,我的指腹便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不停地往下流,师父又眼疾手快地从袖口内取出了一个白玉瓶,接了半满之后,随手为我包扎伤口,叮嘱我不许乱跑,之后就化作一缕青烟入了华寒泉内。   不到一刻的功夫,师父就从泉内出来了,那白玉瓶自然已是空空如也,师父拿我的血去做什么我大概也能猜得到,只是心底的好奇却一直不敢问出口,这种期待又恐惧的心情,在以前还真是从未有过……    ☆、婚约   姑凤山上又飘起了梨花雨,算算日子,我竟已有四万年不曾上过九重天,却犹记得照卿的满月宴上,华音殿内的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这四万年来,穆瑶与云杏时常会来姑凤山游玩,我缠着她们教我各种天霓舞,她们总会笑着夸赞我似乎天生就会舞一样,跳得比她们都要好。师父总是坐在一旁不言不语,摆一桌棋盘,沏一壶清茶,持一本经书,看似漫不经心,却总会时不时地看向这边。有时穆落也会与穆瑶一同前来,师父一般就以闭关修炼为由避而不见,久而久之,也再没见穆落来过了。   时常能从穆瑶的嘴里听到照卿的消息,她说照卿除了脾性有些古怪以外,在各方面都极有天赋,一点儿不输当初的夙懿,虽刚刚年满四万岁,但修为已经达到了仙君的水平。仙君位于上仙之上,上神之下,也就是说照卿马上就能渡劫升为上神了,我看了那么多的古籍,即使是夙懿,也是在六万岁时才达到仙君,七万岁渡劫飞升上神。而自开天辟地的这万万年来,能在七万岁之前便飞升上神的,便只有上古真神佑启神君一人。   我心下不禁一颤,对照卿越发地有了兴趣,迫不及待地想与他见上一面。   可师父每每在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眼神却里完全没有任何钦佩或者赞赏的意思,而是充满了一股理所当然的骄傲,有时候我总有一种错觉,好像照卿是师父所出似的,当然,这种话我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四万年的日子,就那么细水流长地过去了,若不是今日这送帖子的小仙递来了一份火红的喜帖,我都快忘了那璇霄丹阙的天宫了。   “照卿才刚满四万岁,北海龙王就如此着急地要将云杏嫁入昭阳殿内,真的是咬准了肥肉就不松口。”师父将喜帖里里外外看了不下五遍,唇边带笑,十分悠然又耐人寻味地说道。   穆瑶比起云杏还要大上五百岁,但也从未听她说过这些风月之事,想来云杏这婚事确实是早了些,但是他俩早在照卿出世之时便有了婚约,年满四万岁便成婚倒也正常。   我低头琢磨着该给云杏准备什么贺礼,毕竟我还是第一次参加婚宴。   婚宴是喜事,自然是要红红火火,那不如我去山顶上找那只火凤凰借几撮羽毛做成羽扇送给云杏好了,云杏喜欢舞蹈,若是以这火凤凰羽毛制成的羽扇在婚宴上舞一曲天霓定会艳惊四座。   师父从不让我独自上到山顶去,他说上山的路途险峻,长满百毒,可我早已学会御风飞行的法术,上到山顶,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脚完全无需落地。先前有师父的禁令,不敢随意上山,但那七彩仙鹤和火凤凰的影子四万年来一直在我的脑海里盘旋,再等他们一齐飞天不知还要再几个沧海桑田,既然他们就住在山顶上,偷偷溜上去看一眼,捡几根羽毛就马上下来,一定不会被发现的。   是夜,师父屋内的灯火早早就熄了,我在外头候了一个时辰也不见里头有动静,便放心地直奔山顶去了。   越靠近山顶光亮竟越足,四周的树木也越发高大,几乎盖住了整片天空,落地之时,草丛里一并飞出了数千只萤火虫,耳边萦绕着犹如仙乐的鹤鸣,柔和的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面上,照亮了四周的花海,说不出的别致惬意。   我朝着那片散发出七彩光芒的地方走去。那是一个斜坡,走到了顶才发现居然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大窟窿,光就是从这窟窿里发出的,最中央的地方,有一团火焰在忽闪忽现,这里大概就是仙鹤和火凤凰的居所了。   我沿着窟窿走了一周,却没发现半根凤凰的羽毛,我蹲坐在洞口,沉思了片刻,还是决定下去看看。   在洞内除了那五彩斑斓的光芒我几乎什么也看不见,甚至连体内的内力都感觉难以施展,只能循着火光一点一点地摸索过去,才终于看到了那只正在休憩的火凤凰。   他全身上下就好像着了火一般,羽毛被风轻轻抚动,就像火焰在风中摇摆一样,若是将这样的羽毛做成扇子送给云杏,她跳舞时挥动起来一定会像烈焰一样。   我悄悄地靠近火凤凰的尾部,在他四周寻找着有没有即将脱落的羽毛。那浓密的羽毛几乎和蛛丝一样纤细,火红的颜色烧得我眼睛发酸。反正少六根羽毛火凤凰还是那么漂亮,我轻轻地拔走,想来他也不会发现。   我伸手顺着柔滑的羽毛摸进去,从根部轻轻地拔起,火凤凰泰然自若,根本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偶尔尾部会摆动几下,大概是我的动作让他有些痒痒。   十分顺利地取了五根羽毛之后,我几乎是喜出望外的,没想到居然能那么顺利轻松地拿到羽毛。我心里美滋滋地再次伸出手去,准备取完这第六根就立马回去夜以继日地赶工了,却不想身后突然响起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我以为被师父发现了,吓得手一抖,用力过猛,一把扯出了三根羽毛。   火凤凰惊泣一声,全身的羽毛都抖动了起来,看起来是要振翅而飞了,周围的仙鹤也纷纷躁动起来,我的内力几乎都被这洞内的某种封印抑制住了,仙鹤们振翅而引起的狂风吹得我头都抬不起来,这下就是爬都爬不出去了。   我几乎绝望地摊倒在地上,突然感觉手臂被人用力地抓住直接拽起来往洞口飞去。狂风中我只看见一抹素色的衣袍在不断地飞舞,身后尽是仙鹤的啼鸣,我惊慌失措地抓住他的手,整个人紧紧地贴着他的后背,一种说不出的温暖忽然袭上心头。   刚出洞口,仙鹤们似乎还要追上来,他一个转身将我挡在身后,英挺地站在他们面前,抬手做了个揖,火凤凰和仙鹤们犹豫了一会儿,才终于又转身回到了洞中。   他背对着我,英挺的身姿让我忽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猛然抓住他的衣袖问道:“你是谁?!”   “这句话,是我先问你的。”   他的语气从容不迫,却又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臣服之意,心底隐隐地有了一些敬畏感。他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乌黑的发丝被他随意地用一根青丝带束起,星目剑眉,琥珀色的瞳孔里折射着不容拒绝的目光,白皙的皮肤几乎没有血色,衬得他整个人仙姿缥缈超凡脱俗,素色的衣袍在夜色中随风飘动,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眉宇间却有一股霸气,右手拿着一支白玉萧,又多了几分翩翩君子的姿态。他真真是我见过的男子里,最为俊美的一个。   但还好,我也不至于太过沉醉,看过两眼之后便迅速移开视线,回答道:“我乃洛胤上神的徒弟,出尘,一直居于姑凤山内。你是谁?又是如何破了姑凤山的结界?半夜闯入有何居心?”我并不是在逼问,而是真的好奇他来做什么。   他半晌没有说话,我心下奇怪,抬头看向他,却不想正巧与他淡漠的双眸对上。他看着我的眼神让我十分难受,狭长的眼睛里有一抹淡淡的笑意,但面上却又冷若冰霜,嘴唇紧紧地抿着,一点也没有要回答我的意思。   我被他盯得有些羞赧,站起身来,念了一道诀,掌心里便多出了一柄闪着寒光的剑,“你要是再不说,我,我可就要押你去见我师父了。”   “哦?好啊。”他云淡风轻地应了一句,竟直接席地而坐了,看起来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   “你,你,你明知我打不过你……”我拿着剑站在原地,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恼羞成怒却又不敢轻易出手。早在洞中我就深知他的内力定是要比我深厚不止一点,火凤凰与仙鹤又不愿伤他,他的来头自然不小,只是深夜擅闯姑凤山,未免也太不把师父放在眼里了。   他轻笑了一声又立刻收敛,说道:“才刚要到达上仙的修为,居然就敢独闯彩鹤谷,”他用左手轻轻地抚摸着那支白玉箫,眼神十分地专注,话语却又是漫不经心,“你拿火凤凰的羽毛做什么?”   “你还说呢,要不是你突然问了我一声把我吓一跳,我又怎会出手过重惊醒了火凤凰,”我点了点怀里的羽毛,总共是八根,“我的一位仙友再过几日便要成婚了,我想给她做把羽扇。”   他抚摸玉萧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眼里好像忽然蒙上了一层雾一样,我看着他忽然有些失意的样子,心里没由来地有些难受,一步一步地挪过去靠近他,说道:“虽然你差点害我被火凤凰还有仙鹤围攻,但也救了我,这个送给你吧。”我从怀里抽出了一根颜色最鲜艳亮丽还闪着金光的羽毛双手递到他面前。   他垂下眼睑端详了一会儿,又盯着我看了半晌,才从我手心里将羽毛温柔地拿走,“送那么土的礼物亏你想的出。”   “不要还我!”我作势要去将羽毛抢来,他一个闪身便轻巧地躲了过去,我却险些一头栽进他怀里,被他像拎小鸡一样提起来。   “我说的是你送的新婚礼物土,”他小心翼翼地将羽毛揣进怀里,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不要一见面就投怀送抱的,我不喜欢。”   “我没有!我只是险些摔倒罢了。”我立马挣扎着站起来上,若不是夜色已深,肯定要被他看见我已经烧得透红的耳根。   “别的女人也都是这么说的。”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好像十分不屑。月光透过枝叶洒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让他看起来十分清冷寡欲,四周的花海在夜风的吹动中散发出阵阵醉人的馨香,如此花前月下的夜景,我竟没由来地忽然希望时间永远静止在这一刻。   “那,那你究竟是什么人?”我带着点试探地语气问他,他的那个背影实在是像极了一个人。   他想了一会儿,说道:“你可以叫我月青。”   月青。我低着头在心底默念着他的名字,忽然感到有一阵风从身边吹过,耳边飘过一句轻轻的“代我向上神问好”,再抬起头时,眼前人竟已消失。   那日在彩鹤谷的事情我并未向师父禀告,我怎敢让他知道我违抗他的命令私自上了山顶,就连为云杏编扇子都是在夜半悄悄地做,虽说偶尔还会偷偷溜上山顶,却再没见到月青,好像他只是我那夜做的梦一般。   待我终于完成羽扇之时,也恰好是赴宴之日,我将扇子放进我精心制作的礼盒中,交给了专管礼品的仙娥姐姐。九重天上已有四万多年不曾如此热闹过了,不止重新修缮了各处宫殿,还在四处都挂满了红色的布条与灯笼,天上原有的仙娥不够用,还去下界提了一批上来,加上四海八荒的众仙们,整个九重天上几乎就没有个安静的地方,大大小小的仙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聊,大多是在羡慕北海龙王好运气,抢先定下了这么一门好亲事。   有过两次宴会的经历,进入华音殿时我也知道各个仙人的尊称别号,一一问候过去,他们在见到我时都会有几分惊诧,之后便如出一辙地赞叹道:“出尘仙子果真人如其名啊,本君在四海八荒这么多年,还真是未曾见过哪位仙子能比得上你的惊世容貌,这四海八荒第一美人的称号看来非出尘仙子莫属啊!”我一一地谦虚应付过去,微笑到嘴角都快抽筋了,实在疲于与他们周旋,反正他们见到每位仙子大概都是一套台词。   此次见到夙懿,他的身边又多了一位娘娘,许久以前便听穆瑶提起过,夙懿宫内还有一位太子妃名为茉攸,只是似乎不大受宠。今天看着他俩携手相依的模样倒不像穆瑶所说的那样。他看见我与师父时,犹豫了许久,但还是像从前那样对师父行了礼,落座时还不断地向我看来,我只当没看见。   吉时一到,殿内瞬间便安静了下来,天君与天后皆是一副庄重严肃的模样,惹得我也有些紧张起来。   我用余光看到一对身着红色华服的璧人从殿门缓缓走来,云杏头上披着红盖头,脚步轻盈从容,我低着头看见她的裙摆皆是金丝滚云边,便知她身上的衣着会有多美艳。我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看向他们,却在见到照卿的那一刻有些恍惚。   是,月青。   他穿着红色的喜服,脸上终于被映得有了丝血色,在四周亮丽灯光的映衬下看起来比那夜更为俊俏,四周的宾客们也都悄悄地在赞叹这位皇子的英姿,只有我的心里有股莫名的酸涩。   原来,他就是我一直期盼着见到的皇子照卿,哈,难怪即使在封印之下,他依旧能运气自如;难怪火凤凰见到他时,便不再追究;难怪他深夜也敢擅闯姑凤山而师父却从未追查,而师父一直不准我上山顶大约也是因为知道照卿会到山顶去吧。我期盼了那么久的事,怎么在实现之时心底却空落落的。   照卿神色严肃,目光如炬,直直地看向前方,右手上依旧握着那支白玉箫,腰间,别着那根火焰一般的羽毛。   “我,天宫六皇子照卿,愿娶云杏公主为妻,永不相弃。”照卿的声音十分洪亮,整个华音殿的人都能听的一清二楚,可我却觉得这句感人的誓言,被他念得干巴巴的,毫无情意。   “我,北海长公主云杏,愿与照卿永结连理,沧海桑田,永不相弃。”云杏化着精致的妆容,一副娇羞可人的模样,实在让人挪不开眼。她看向照卿的目光也是十分炽热,脸颊泛红,就像一颗熟透的樱桃一般。   我还清晰地记得四万年前在清华宫外,云杏对我说,待北海恢复到以前的盛况,她便要北海龙王前来退婚。但看她今日的模样,大概早已改了内心的想法,对照卿应该也是一片痴心的。   宴会整整持续了一个月,永昼的天宫这下更是日夜不休地庆祝着这对璧人的结合,并且有人传言天君将在最后一日再次宣布一则喜事,大家都满怀期盼地等待着,也终于在在莺歌燕舞中迎来了那一刻。   “众仙家们大概也都听说了,本君今日又要再宣布一则喜事,”天君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满脸的笑意,众仙们皆是一脸期待,唯有照卿一脸乏意。天君的眼光四处扫视了一番,最后忽然定在了我的身上,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本君要赐婚出尘与夙懿。”   天君的每个字都如同惊雷一般在我脑中炸开,我没多想就猛然起身,坚定地说了一声:“不!”   全殿几千位仙人都诧异地盯着我,就连刚刚一脸困意的照卿也忽然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穆瑶和云杏两个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满脸的焦急,夙懿的脸色我不看也知道定是极度地阴沉,师父的脸色也是十分难看,毕竟抗旨不遵这件事非同小可。   我看着天君有些疑惑严肃的脸色,赶忙跪了下来,“小,小仙不敢抗旨,只,只是小仙记得,天君四万年前曾应允小仙,若有任何要求都可以向您提出,只要您能办得到。”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依旧足够清晰得让全殿的人都听得清楚。   天君皱眉沉思了许久,才终于低沉地开口道:“四万年前出尘曾以心头血和一滴泪救了照卿两次,本君答应你的事自然不会忘,只是,你为何不愿意?”   照卿眼里忽然闪过一丝诧异,若不是今日天君道出四万年前的事,他大概都不知晓曾经受过我的心头血。   “夙懿殿下乃是当今的储君,小仙自知身份卑微,配不上太子殿下,几万年前又曾冲撞过殿下,殿下未与小仙计较,小仙感激不尽,又岂敢对殿下存有非分之想?”我低着头,一口气将话全部说清楚,额头上早已布满了细密的汗水。   华音殿内陷入一片沉寂,我甚至连大声地呼气都不敢。天君紧皱着眉头,看着我的身影,终于长叹一声,一挥衣袖,道:“宴会,到此结束。” ☆、照卿   回姑凤山的路上,师父的脸色比起在殿内要好上了一些,我却依旧十分不安,毕竟在那么多仙人的面前驳了夙懿的面子,以后上天宫,又不知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   “你今日做得不错。”师父忽然开口道。   我有些惊喜,想不到师父竟会夸赞我。   “我正愁着,该如何让天君收回成命,你今日的反应倒是迅速,想起来四万年前的事。”   师父对夙懿的不满显而易见,他自然是不会同意将我嫁给夙懿的,何况,这风月之事不就该是你情我愿的吗?这么多年偶尔去凡间游历,看多了那些指腹为婚最后两人痛苦一世的例子,实在对这种赐婚的做法没有任何好感。   “但是你在那么多仙人的面前驳了天君和夙懿的面子,大概没过几天,这四海八荒便会传遍你宁死不嫁夙懿的事迹。”师父说得倒是十分轻松,我听着却觉得头皮发麻,总之,以后能不见夙懿,自然是绝对不见的,我这四万年不就是这样的嘛,流言什么的,早晚有一日也会过去的。   只是我活了四万多岁,能在四海八荒闻名,也就因着我是佑启神君宫内的花仙,又拜在了洛胤上神门下,生得沉鱼落雁,还三番五次地拒绝了夙懿,这么点过来好像我出了皮相出世好些以外,就一无是处了,心里不禁升腾起了一阵酸涩之意。   夜里,我躺在竹床上看着窗外的月色和满天的星空有些怅然若失,脑海中忽然又浮现出了照卿的模样,我一个激灵,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   真是没羞没臊的……大半夜的我到底在想什么,他已经与云杏成婚了!可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着,我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推开了门,在皎洁的月光下,执意地朝着彩鹤谷的方向飞去。   果不其然,这里依旧是空无人烟,但那花前月下的景色却是万年不变的。我学着他那日那样席地而坐,靠在一棵树旁安静地听着阵阵鹤鸣,渐渐地有些困倦。   恍惚中我看见了一席淡青色的衣袍,又是一阵害臊,“我居然还梦见了你,这是不是太逾越了?”我迷迷糊糊地开口说道,感到他离我越来越近,右手的白玉箫在月光下有些刺眼,我抬手揉了揉眼,头上猛地被一根冰冷的东西砸了一下。   “你确实是没羞没臊的。”照卿站在我面前,语气冰冷,依旧是那副居高临下地姿态。   我瞪着眼睛却有些惊喜地看着他,问道:“你,你怎么不在天宫陪云杏,跑来这儿做什么?”   “我做什么,还需向你禀报?”他面色清冷,让人判断不出他究竟是高兴或是生气。   我低头不语。他说得对,他可是天宫的六皇子,我不过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小仙,哪儿有资格问他这种问题。   他瞟了我一眼,坐在我身边,问道,“今日听父君说,你曾救过我?”他见我点了点头,又问,“真是用的心头血?”   我再次点点头,刚刚的困意已经烟消云散了。   “让我看看。”他突然伸出手抓住我胸前的衣裳要扯开,我吓了一大跳,尖叫一声,用力将他推开,整个人直接蹦了起来。   “你,你,你个登徒子!”我涨红了脸紧紧抓住衣领,紧张得舌头都有些哆嗦,连着退了好几步。   照卿哼笑了一声,也站起身来,转了转手里的白玉箫说道:“你胆子是真的大,连我都敢推,也难怪当着四海八荒众仙的面,你就直接把父皇给你赐的婚给退了。”   “我本就不喜欢太子,为何要嫁给他,这事不就该两情相愿吗?”   照卿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冷冷地开口:“呵,两情相愿。洛胤上神怕是将你教的太过天真了些。”   我心下不悦,他这是在说师父没将我教好吗?可师父曾经说,我这样也挺好的呀:“难道你不喜欢云杏吗?”   “我与她不过见过三次面,谈何喜欢?”   “你不喜欢怎么能娶她呢?”这下我可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这样不是在欺骗云杏吗?   照卿看着洒在地面上银辉,说道:“你以为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轻易地退掉婚事吗?”我这才想起来,他与云杏的婚约也是当初北海龙王与天君在照卿未出世之前便定下。   “可是,你们已经成婚了。”我还是有些不解。   “那又如何?我不喜欢的东西,就是别人硬塞给我了,我也绝不会碰,”照卿的表情十分坚定冷肃,让我有些不敢靠近,“聊够了没,伤口给我看看。”   我愣了一下,他居然还记得这茬,“不行!”   他斜睨了我一眼,重新坐下,问:“华寒泉内,也有你的血吗?”   四万年前,师父取了一瓶我的血加入华寒泉内,但华寒泉仙气太过凝重,鲜有仙人进入,因而并未有人知晓,但是照卿自百岁之后,便每日进入华寒泉内浸泡两个时辰,大概早已发现内里的异样。   照卿沉默了一会儿,从衣袖里拿出了一条精致的项链,上面吊着一朵用白玉雕成的莲花,“这是我从母妃那儿要来的,虽抵不上你那么多的心头血,但你若是遇到危险,我便会及时赶到。”   他又一次背对着我,那股强烈的熟悉感又从我的心底蔓延开来,我不自觉地走上前去,伸出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他侧过脸,微微皱着眉头,有些好奇地斜着眼睛看我,我也依旧失神地望着他。神君他,皱眉的时候也是这副样子吗?   他没有躲闪,也不做声,就那样站着,像极了那晚神君映在窗纸上的身影。   “可曾有人说过,你像极了一个人?”我望着他琥珀色的瞳孔,就好像被摄住了魂魄一般,不愿意移开眼。   照卿依旧皱着眉头,但语气里并没有任何的不悦,“母妃曾说过,我与佑启神君十分相像。”   那就对了,鹤舜娘娘是曾经见过佑启神君尊容的人,她说像,那肯定是像的了。   我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弧度,他的眼神里忽然有些惊慌,一下子别开脸,说道:“再相像,我也不是佑启神君。”   他突然的恼火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也意识到了刚刚的失态,但心里的郁结还是难以释怀:“是啊,他们都说佑启神君早已仙逝了。你是天宫的六皇子照卿,你当然不是他。”   他转过身,低头看着我,帮我戴上了项链,说道:“我说过,你可以叫我月青。”   “有何寓意?”   “没有。”   “那,那我就要叫你照卿。”不知为何突然有些赌气。   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往彩鹤谷走去,冷冷地说道:“随你。”   我赶紧跟了上去,看着他从不离身的那支白玉箫问道:“你会吹箫吗?”   “不会。”   “又骗我……”我跟在他身后低着头小声地嘟囔着,他突然停了下来,转身对着我,我一个没留意直接撞上了他的胸口。   “没骗你,我不想杀人罢了,”他又将我像拎小鸡一般提走,“都说了别一见面就投怀送抱了。”   “我们这是第二次见面。”   他瞪了我一眼,我便识趣地闭嘴了。他又进了彩鹤谷,我趴在洞口往下看,还是什么都看不到,也不敢随便下去找照卿。一直到了丑时,他才悠悠然地飞了上来,脸上不带有一丝情绪。   “你常常进彩鹤谷吗?”我问道。他点了点头,抬头看看了月亮,大约是要走了。“为什么?”我又问道。   他瞟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其实我也猜到他不会告诉我的,可我还是想试试。   “明日,我会来拜访上神。”   照卿留下这么一句话,就化作一缕白烟消散了,也不知明日云杏会否同他一道来姑凤山玩。   我照旧在卯时晨起上山采药,刚回到竹屋,便看到照卿和师父两人坐在一旁下棋。   我站在远处看着他们俩偶尔踌躇思考,偶尔交谈几句,脸上都带着轻松自如的微笑,一点儿也不像是长辈与晚辈,倒有种旧友重逢的味道。   照卿还是穿着一身素净的衣服,腰间别着那根火焰一般的羽毛。他的面色依旧苍白,我一直好奇,为何他的仙气还是十分虚弱,却还能到达仙君的修为。四海八荒的仙人皆赞他为奇才,或许会成为比佑启神君更为骁勇的战神,云杏能嫁给这么厉害的人真的是很幸运呢,就算是当下照卿对她并无他意,可同住一个屋檐下,每日都要相见,久而久之,自然也会生出情意来的。   我想得出神,连照卿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都没有发现。   “上神要你把草药拿到他那儿去。”他淡淡地说了句话就从我身边走过了,我猜想他大概是要回天宫去了,也没多作回应,将东西送到师父的住处后就准备回房里休息会儿,却看到照卿站在我的屋里,手里拿着那柄断掉的赤阳剑。   “你在做什么!”我极少发怒,应该说我从未如此生气过。那是佑启神君留下的剑,除了师父我从不让其他人碰,就连穆瑶和云杏都不行,他却一声不吭地进了我的房里,还擅自动了这里的东西。他听见了我的喊声,转过身有些诧异地看着我,我已经冲到他面前准备不顾一切地和他打一架了,却突然看见了闪耀在赤阳剑上的纯净金光。   赤阳剑,剑身取南海独有的千年映赭置于上古荒火内炙烤七七四十九天,于南海之南云泽之地内的千年莲池内冷却,剑柄由玄铁木制成,刀枪不可破之,长三尺七寸重九十八斤。受之,伤口如火烧,一刻内蔓延至五脏六腑,无人能敌,唯从佑启神君命令。   唯佑启神君命令。   唯佑启神君命令。   这七个字不断地在我的脑海里回响着,书中关于佑启神君的内容我不可能记错,但现在眼前的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已经死寂了四万多年的赤阳剑为何会在照卿的手里重新焕发出往日的辉煌。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照卿。那张与佑启神君神似的脸,那与佑启神君几乎重合的背影,还有那柄赤阳剑……也许,这就是师父一直以来都对照卿如此特别的原因?   照卿不明所以地看着我,不能理解我为何前一秒还是狂怒,而下一秒却又是满脸的惊异。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我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毕竟,神君不是早已……   照卿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赤阳剑,说道:“好像与这把剑有关。它是谁的?”   我没有说话,我不知该如何回答,若我说是佑启神君的,他定会好奇为何会在他的手中闪现光芒,师父一定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可是他没有告诉照卿一定有他的理由。   他见我毫无反应,也不再追问,将剑放回原位,便要走出竹屋,经过我身边时,忽然说了一声:“多有冒犯了。”   我依旧站在原地不动,直到听见他已经走出了竹屋,才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这本是件高兴的事,可不知为何我的心里却是五味杂陈一片茫然。   为何现在的我却希望,他只是照卿,他只是天宫六皇子照卿,他不是别的任何人。    ☆、韶华   自那日照卿离去后,他几乎夜夜来至彩鹤谷,我总隐匿在花海之中看着他在苍凉的月色下伴着鹤鸣舞剑,却一次也不敢出去打扰他。纯白的花瓣自虚空处飘落下来,又在他的剑风之间不停地飞旋,素色的衣衫犹如蝶翼一般轻盈自如地挥动,那场景无论看多少遍我也绝不会感到厌烦。   可每每一想到,或许,照卿就是我等待了四万年的那个人,那股羞耻与不安感又会立刻涌上我的心头。我明白自己对神君动了不该有的念想,也深知自己不过是受过他雨露之恩的一朵莲花,只要将当年的恩情报答之后我与神君便不会再有任何牵连,但却总还想着在他知道这一切以前,或许我还能以别的身份陪伴在他身边。   往日的照卿在太阳升起之前必会回到天宫,可今日的他却依旧安坐在月桂树下泰然自若。   他转头看向我所藏的地方,忽然开口道:“不出来吗?”照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冰冷,却依旧带着那股不容拒绝的霸气,让我情不自禁地向他走去,或许他早已发现我每日都躲在一旁偷看他练剑,以他的修为又怎会连这都发现不了呢,只是懒得戳穿我罢了。   我坐在照卿身边,不知为何,心里忽然莫名地胆大了起来,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他苍白的面色上终于有了些红晕,月的银辉在他纤长的睫毛上闪烁摇曳,双眸深邃如寒星,玄色的夜幕勾勒出他俊朗的侧颜,我竟不自觉地又勾起了嘴角,眼睛一刻也不愿眨,生怕那一闭就会错过了他。   照卿转过头对上我的眼睛,我第一次没有躲闪。在静谧的夜色下我能听见草丛里的蝉鸣,萤火虫扇动翅膀的声音,以及我难以抑制的狂跳的心。   突然,我的眼前闪过了一道白光,我立刻感到全身都被定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照卿,他的脸色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低头盯着我的衣襟,伸出手一点一点地将它解开。   即使是被法术定住了,我也依旧难掩内心的恐慌,全身上下都在不住地颤抖着,在他触碰到我锁骨处的肌肤时更是紧张得不知所措。他拉下了我仅剩的那件衣物,停留在恰到好处的位置,看着那条如沟壑一般蜿蜒殷红的伤疤,眼里闪过一抹怜惜与痛苦,他冰凉的手指触碰在那片娇嫩的肌肤上,我终于从唇边艰难地说出了一声:“不……”   他立刻抽回了手,转过身背对着我,一挥手我的衣物便尽数又整齐地穿戴在身上,禁令也瞬时解除了,我有些羞赧的躲在一旁,虽然心里十分清楚他不过是想看看我胸口的那道伤疤,但那突如其来的动作还是让我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些什么才好。   他从袖口拿出了那支白玉箫,迟疑了许久,终于将它凑近薄唇,轻柔地吹响了它。   白玉箫的声音透润细腻,好似这世间最美妙的音色,我蜷缩在一旁看着照卿闭着眼睛全神贯注的模样,他的发间落着细碎的花瓣,偶有一片顺着发丝滑落在他的肩膀。   彩鹤的鸣声与箫声相映成彰,我闻着在夜风中不断回荡着的芳香,心底忽然滑过一阵暖流,站起身来捏了一个诀换了一身清素舞衣,在花海中翩然起舞。   那是一支韶华天霓舞,神族女子只为心上人所跳之舞。照卿闭着眼睛什么也看不到,但这也就是我想要的,他无需看到这一切,只要我曾为他一人跳过便已足够了。   一舞结束,照卿的箫声也戛然而止,我突然跑上前去用手蒙住了他的双眼,有些紧张颤抖地问道:“你为何总来彩鹤谷?”   他沉思了良久,说道:“这里让我感到莫名的熟悉,就像那柄断剑一样。”他的话语里有迟疑,大约是他也难以理解自己的这些行为。   “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吗?”我小心翼翼地靠在照卿的身后等着他的回应,在他点头之后,我便以一条素带蒙住了他的双眼,招来一朵祥云带着他去到了我这四万年都不曾回去的苍榕宫。   师父早已将结界的破解之法教与我,但若我孤身一人回到这里,恐只有一腔的哀愁。   我为他解下素带,他看着苍榕宫内熟悉又陌生的一草一木毫不掩饰眼里的震惊与感动。这里与四万年前无任何差异,东面的竹林,西面的桃树,南面的千年莲池,还有一贯素净庄重的寝殿。   他轻车熟路地走向了寝殿后的千年莲池,那一池清净的莲花相比起四万年前或许要更憔悴些,却也依旧不失那份超凡脱俗之美。   照卿看着我,眼里有一丝难以置信,“这是,千年莲池?它不是在四万年前就已经绝迹了吗?”   “它只是被我师父以结界隐去了,佑启神君的居所,师父怎舍得将它毁掉?”   照卿听到佑启神君的名字,脸色忽然有些变化,语气也十分生硬,“那你带我来这儿作甚。因为我与佑启神君神似,因此你想看看佑启神君当年在这苍榕宫内时是何风景,是吗?”   我愣了一下,不懂为何照卿会突然不悦。   “你对佑启神君的感情很不一般啊。”   “你不要胡说八道。”或许是心虚,我甚至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连他的剑被我碰了,你都会如此生气,为何还带我来他的故居。”他的声音总是一贯的平静无波却让我难受到极点。   “你刚到的时候明明就很开心,为何忽然转性了?”生气与委屈时语无伦次是每个人都会犯的错误,自然也包括我了,我话一出口就不自觉地倒退了三两步。   “那你怎么不敢看我了,刚刚在彩鹤谷不是盯得很开心吗,为何忽然转性了?心虚吗?”   我的脸一下子变得滚烫滚烫的,一个字也憋不出来,抬头看他也不是,低着头也不是,想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岔开话题道:“你,你骗我,你说你不会吹箫的。”   “骗你又如何。”   “你这人不讲道理。”   “能动手的何必讲道理。”他不屑地看了我一眼,好像在嘲笑我明明比他大三百岁却依旧傻乎乎的。   我不想再与照卿争执下去,看起来时辰也不早了,再不回姑凤山师父该发现我跑出来了。我瞪了他一眼,也趁他不备将他定住,依旧用素带蒙住照卿的眼睛,送他到彩鹤谷之后,便赶紧溜回了竹屋。   昭阳宫内云杏坐在主殿内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里的珠串,这是那日新婚之时照卿给她的,只是照卿将这珠串交到她手中之后便再也没有进过她的房里,连平日里她想要进入照卿的书房都得先让照卿身边的两位随从进去通报之后,经过照卿同意方可进去,而大多数时候照卿都不愿意让她踏入书房内。   云杏很清楚照卿每晚都会去彩鹤谷练剑的事,只是她今日才刚刚知晓照卿经常会与出尘私会,若不是今日出尘带着照卿出了姑凤山,她或许还要被瞒更长的时间。   云杏想不明白自己有哪一点比不上那个小花仙,论姿色她们俩不相上下,论出身她可是北海长公主,论才华四海八荒内有谁人不知她云杏的琴艺无人可比?只是为何照卿与夙懿却都对出尘情有独钟……   她坐在宫里耐心地等待着照卿回来,无论如何,照卿是她的夫君这是四海八荒的仙人们都知晓的事情,纵使出尘对他别有他意也休想得逞。   照卿和以往一样回了宫便径直走向书房,云杏却早一步将他拦了下来,笑脸盈盈地问道:“照卿,你今日为何回来的这么晚?”   照卿眉头紧皱,撇过脸去说道:“难道本君做什么还需向你通报?”说罢便要绕过云杏,却又让云杏挡住了去路。   “可我看见你与出尘一同出了彩鹤谷。”在北海骄纵惯了的云杏从未受过如此窝囊气,若不是父君一直让她忍一忍,她早就要闹到天君那里去了,一个小花仙竟也想攀上神族的皇子,难怪她与鹤舜娘娘如此交好,大约是在请教如何勾引别人的夫婿吧。   云杏眼底的愤怒与不满都被照卿看在眼里,他沉默不语,等着云杏继续。   “难道你与她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云杏一把扯下了照卿别在腰间那片羽毛,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你总是一身素衣,却在新婚的前一天忽然别上了这根火凤凰身上红得像火一样的羽毛,好巧不巧,出尘送给我的礼物也是由那火凤凰的羽毛制成的羽扇,这就是她送给你的,对不对?”   照卿一把捏住了云杏的手腕,毫不手软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直到云杏一脸痛苦地松开了手,才腾出手立刻接住了那片羽毛,压抑着怒火低声道:“本君的事从来没有人敢插手,你也不要再以所谓的北海嫡长公主自居,这里是天宫,不是北海。出尘的心里有别的人,”他缓缓地逼近云杏,云杏忽然被他没由来的冷笑激得有些害怕,不停地向后退去,照卿这才接着说道,“本君永远也不会看上一个心里有别人的女人。”说完就用力地合上了书房的门,留下云杏独自一人在原地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心里有别人的女人,呵,他这句话有几个意思。云杏一把推开了上前搀扶她的仙娥,握着通红的手腕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都给我滚!”   她可还从未输给任何人。    ☆、妖界   我不知自己究竟醒来了没有,我感到十分乏力,眼前一片模糊,连自己的手指也看不清楚,这里十分阴冷,比北荒的冬天还要冷。   北荒。   对,我应该在北荒才是。云杏要回北海一趟想要我作陪,经过北荒时,她告诉我,她从四万年前就感觉到北荒的地底之下有一股强大的赤炎之力,因而那里已有四万年不曾落雪,她一直不明白那股赤炎之力从何而来,直到那日去了我的屋里见到了那柄断裂的赤阳剑,她便晓得那股赤炎之力定是四万年前赤阳剑被一分为二后,另一部分深埋进了北荒的地里,因而北荒才会有如此的异变。   于是,我便独自一人留在了北荒寻找那另一半的赤阳剑。   可是,现在我在哪里,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何我到北荒之后的事情都记不清了。   我挣扎着撑起了上身,手臂难以抑制地颤抖着,浑身上下都有阵阵的撕裂感传来,四周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身上的衣物大约也早就被血浸湿了。我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有人需要我的血来疗伤,而这个阴冷渗人的地方大约就是史书里所说的妖界关押重地——系溟狱。   传说中妖族的紫月由此地诞生,这里从妖族诞生的那一刻起便被视为四海八荒妖气最重的地方,对于妖族而言此地是修炼的圣地,因而只有修为达到妖君的人才有资格进入此地,而始祖妖神的密宫也藏匿于此。   我蜷缩在一处墙壁边,周遭的冰冷深入骨髓,在我几乎要晕厥过去的前一刻,我听见了一串从容不迫的脚步声,一个身穿玄袍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一步步地走近我,他的眼里闪着妖冶的紫光,皮肤白得如死人一般,身上散发出的浓重妖气让我的不安感又加重了许多。   他蹲下身来,我看不清他的长相,但他眼里的那团紫色的火焰却越发地刺眼。   “你就是佑启养了几千年的莲花仙?”他伸出手捏住我的下巴,只要再稍稍加重些力道,我的下巴便会被他折断,“一直听闻,成熟的千年莲心可化一切毒,凡人食用了无需修炼便能飞升仙君,即使是修炼了禁术的人,也不必担心遭到月盈反噬。”   “你,你……”我甚至难以开口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他看向我的眼神十分贪婪,声音也犹如鬼魅,我心底的恐惧不住地升腾。   “我?哈哈哈哈哈,我就是四万年前亲手斩杀了佑启的始祖妖神,是未来的天地共主!”他的笑声像利刃一般刺耳,手覆在我的苍白的脸上竟带着些怜惜地抚摸着,说道,“只要我拿到了你的心,统一四海八荒指日可待!可惜了你这朵莲花尚未成熟,不过不要紧,成不成熟——   也就差那点‘处子之血’的事情。”   他矮下身自,突然伸出手猛地扯开我已然破损的衣物,用力将我摔在地上,我的喉咙里立时涌上了一股温热,一口鲜血直接喷在了地上,我摊倒在地上,感到四周的空气都带着一股恶心的甜腥味,脑海中一片空白,浑身上下早已使不出任何力气,绝望攀上了心头,却什么也没办法做。   他的手覆在我的背上,我只能不断呢喃着“不要”,可他的笑声却越发地猖狂,尖利的手指在我背上划开一道道伤口,贪婪地吮吸着那喷涌而出的鲜血。   血顺着我的背滑落在地上,渐渐地蔓延开,朦胧中我看到一片澄净透润的微光——是照卿当初送与我的白莲坠。   止不住的血很快就蔓延到了白莲坠的四周,我想伸手抓住它却一点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被血染成了绛红色。   可在下个瞬间,沾染了我的血的白莲坠突然迸发出了一道刺眼的白光,直至天际,瞬间照亮了整个阴暗的妖界,始祖妖神惊喝一声立刻从我身上弹起,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白莲坠,怒吼一声之后,发狂般拔出腰间的长刃便要向我砍来。   我闭上眼睛等着他给我一刀痛快,却忽然听到了一声兵刃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再睁开眼时,眼前出现了一抹熟悉的素净身影,照卿站在我面前,手里的白玉箫上赫然出现了一道醒目的刻痕,脸色煞白,满是震惊地看着我,眼底猛然升腾而起的杀气看得我心下又惊又怕。就算刚刚直接被始祖妖神一刀了结,也好过被照卿看到我现在这副狼狈不堪又几乎□□的丑态。   照卿蹲下身捏了个诀,封住了我身上的止不住的血,瞬间解下身上的长袍披在我的身上,眼神里的杀意在看到我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时非但没有半分的消退,反而越发地浓郁起来。   始祖妖神瞪着照卿的背影,又是震惊又是愤怒,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佑启早在四万年前就灰飞烟灭了!”   照卿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来,这里浓重的妖气似乎对他而言一点影响都没有,他收起了那支白玉箫,第一次祭出了那柄散着月光银辉的龙渊剑,“佑启神君是你的手下败将,我不是。”   说罢,就化作一条闪着银辉的白龙,飞向始祖妖神,始祖妖神也在一瞬间化作了一条巨大的紫色妖蟒,轻巧地躲过了照卿的招式。两人在空中不断地缠斗,出招的速度过快以致于我只能看见两束光在半空中交错盘绕。始祖妖神饮血之后已恢复了七成修为,照卿本身的修为就难以与之抗衡,再加上先前并无任何经验,很快便处于下风。   照卿的出招已经渐渐慢下来了,我看得见白龙身上被翻起的鳞片与道道伤痕,但始祖妖神却好像越发地强大起来,乘胜追击,趁照卿不备一刀砍在他的肩头。   照卿从空中用力地摔在我的面前,身上的衣物早已被血浸染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捂住胸口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之后又撑着龙渊剑强行半跪在地上。   始祖妖神也落回地面,提着刀缓缓地走进照卿,依旧是那副猖狂傲慢地模样,说道:“四万年前天宫的援兵支援不及,你死在了我的掌下,今日你就算重生了,也别再想活着走出系溟狱!”   我看着那柄寒光万丈的长刀即将落在照卿的背上,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照卿看向我的眼神也是充满了惊诧,我却在触碰到照卿的那一刻感受到了来自他体内一阴一阳,生生相克的两种气息。然而,那在意料之中的痛感却依旧没有传来,但手上那串龙晶却碎成了粉末。   “你们两个都疯了吗?!”   熟悉的声音从我的身后响起,师父震怒地看着我和照卿,又立刻转头对始祖妖神说道:“沧牙,你别太过嚣张了。”   “区区一个上神,就想从我沧牙的手里救人?可笑之极。”说着便闪身到了师父的跟前,但却在下一秒突然支持不住跪倒在地上。   沧牙偷习禁术,每至月圆之时便会遭到自身反噬,师父趁着这个机会,以剑破开系溟狱的大门,打算硬杀出一条生路。   沧牙怒吼一声,从背后将长刀甩向师父,师父躲避不及,手臂被划开了一道见骨的伤口,看管系溟狱的小兵也终于发现了异样,从四面八方赶来支援。离开了妖气甚重的系溟狱,师父立刻召出法阵,将我们护在其中,不顾身上的伤口与身后千军万马的追赶,独自一人强行冲出了各路妖君的重围,在妖界的边界与穆瑶接应,带着我和照卿直奔天宫。   南天门的侍卫见到我们三人一身血的样子吓得惊慌失措,赶紧唤了小仙娥将我们抬去医治。   虽说我在妖界受了极重的伤,但此刻我看着照卿在已然昏迷不醒的情况下却依旧不断地呢喃着云杏的名字才真的让我有种痛到喘不过气的感觉……他来救我,不过是为了报答先前的心头血之恩罢了,可是他不知道,我欠他的,可不是那点心头血就能还得清的,而我却还对他存有别样的心思。   我只简易地包裹了伤口,便一刻也不愿停地在小仙娥的搀扶下去了昭阳宫。天君天后还有鹤舜娘娘都焦急地等在门口,云杏一双眼睛早已哭肿了,她看见了我,竟先是有些愧疚害怕,而后却又立刻扑了上来,若不是师父拦住了她,我的伤口恐怕又要撕裂了。   “都,都是你!都是你将照卿害成了这副模样!”云杏哭得撕心裂肺,却依旧不失那份楚楚动人的姿态,我靠在师父的背后却一句话也不敢说,此刻的我即使哭都没有资格像云杏那样大声地喊出来。   穆瑶赶紧上前来拉住云杏,说道:“照卿受伤怎么能全怪出尘呢,你冷静一些,天医在里面,照卿不会有事的。”即使穆瑶嘴上这么说着,可是从她颤抖的声音里就听得出她对这番话有多心虚。   “若不是她与照卿有私情,照卿又怎会在她出事的第一刻便知晓,还不顾一切地要去那么危险的系溟狱救人!”云杏双手捂着脸,跌坐在地上哭着:“现在照卿一身的修为都几乎散尽了,就算是出尘把整颗心都给了照卿他也没办法像从前那般了……”   鹤舜娘娘也红了眼睛站在一旁,却没有半分怪罪于我的意思,“云杏,你若是没有证据,怎能随意怀疑照卿与出尘有私情,照卿赶去救出尘也是因为出尘曾经对照卿有恩。”   云杏还想继续辩解,但照卿的寝殿却打开了,天医缓缓地走出来,面色有些忧虑对天君地说道:“六殿下已经清醒了,只是暂时失去了所有的仙法,修为也所剩无几,必须要加以调养,才能有所好转,”说罢,他又对云杏说道,“六殿下说,他有话想对六皇妃说,请六皇妃独自进去一下。”   所有人都有些诧异地看着云杏。照卿醒来后第一件事不是向天君禀明在妖界的情况,而是要与云杏单独谈话,实在是让人想不通;云杏也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脚步十分沉重地进了寝宫,可她只在里头待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又脸色煞白地挪了出来,旁边的小仙娥想上前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离开昭阳宫之前也是十分愤恨地瞪了出尘一眼。   “还有,六,六殿下,要出尘仙子在昭阳宫住下,直至痊愈……”天医这句话越说越小声,想必他也十分清楚照卿此番做法有多不合规矩。且不说照卿的昭阳宫内已有一位妃子,出尘与照卿两人还未有任何婚约便要在同一宫中住下,无论怎样都实为不妥。   天君有些怒意地看着我,他现在一定将我看得像红颜祸水一般,先是害得夙懿在人间的历劫不圆满,而后又在众仙面前扫了他的面子,现在又将照卿害成这幅样子,可照卿却还想着要将我留在自己的宫中。   “不妥!”天君皱着眉头说道,“成何体统!这要是传出去了,还不被人笑话!”   “父君……”照卿虚弱的声音从殿门口传来,他脸色苍白,连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扶着门勉强地行了礼。   鹤舜娘娘立马上前扶住照卿,满是心疼地看着他,“你这是做什么?你才刚刚清醒,赶紧休息才是!”   照卿好像没有听见鹤舜娘娘的话一样,执着地看着天君,说道:“求,求父君恩准……让出尘暂住于昭阳宫。”   天君看着照卿憔悴的样子,也是欲言又止,最终看在照卿刚刚清醒不能太过劳累的份上,草草地答应了此事。   我一脸迷惑地看着照卿,可我却无法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任何意思。   夜里的昭阳宫依旧是一副白日青天的模样,云杏自白天里出了昭阳宫后便再也没有回来,也不知是照卿对她说了些什么话。   我正侧卧在床上发着呆,那个一直跟在照卿身边照料他的小仙娥令河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见我还未入睡,从袖口抽出了一方玄色的丝帕,轻声说道:“出尘仙子,六殿下猜想您会对天宫昼夜不分感到不适,睡前特意叮嘱奴婢,若是您子时过了还未入睡,就将这丝帕交与您。”   令河轻轻地将帕子抛向空中,霎时四周一片漆黑,只剩下由门口照进来的那一束亮光。   “出尘仙子若是半夜伤口感到不适,尽管吩咐我们。”说完,就缓缓退出了房间。   我看着四周漆黑的一片,却没由来地感到一阵温暖,可一想到照卿那时不断呢喃着云杏名字的模样,却又情不自禁地自嘲了起来:我这到底是在做什么梦?他心心念念着的是云杏啊。   也不知姑凤山上的明月是盈是缺了……    ☆、大限   虽说已在昭阳宫内住下,我却鲜有机会与照卿碰面,自他负伤以来,他几乎整日泡在华寒泉内,眼看已过去了整整一个月,他却依旧难以施展半点法术,但偶尔碰上时却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身上与从前大有不同的仙气。   云杏为了给照卿炼制七魂寒丹,需回北海数月,外头流言四起,照卿却毫不在意,我也只好装作完全不晓得的模样继续在昭阳宫内养伤。   师父一直没有来看过我,事实上自那日来天宫后他便一直没有出现过,我知道他大约是在生我与照卿的气,因而想着等他气消了再来与他认错。   浣玉宫外一派清冷的氛围,我方踏进殿内,便看到师父正坐在桂树下饮茶翻阅经文,眼睛都没动一下。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在边上站了半晌他却依旧熟视无睹,终于轻声地开口道:“师父,您这几日可还好?”   师父站起身来便要往屋内走,我赶紧跟了上去跪在他面前说道:“师父,出尘知道错了。”   师父微微皱了下眉头,眼神里满是冷傲,让我感到一阵恐慌。   “你知道错了?你有什么错的,独自一人去北荒寻找失落的赤阳剑你有什么错。”师父的声音听起来冰冷却又咄咄逼人,我已经不敢再直视他的双眼,“你若是真知道错,当初就不该去北荒。你知不知道若是真让沧牙要了你的心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若是照卿真的出了一星半点的差池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我教你了千百年你究竟学进去了什么!”   “神君曾经将自己的一部分的魂魄与修为附在了守护赤阳剑的神兽上,只要能找到完整的赤阳剑,神君就能早些回来了!”我竟也有些怄气起来,不管师父越发难看的脸色便将所有的事情都全盘托出。   “你整日只知道佑启,一直也没把我这师父放眼里,我与你说过多少遍不许动凡心但是你看看你现在呢?你若是那时死在了妖界,佑启回来了对你又有何意义?”   “他就是我生的意义。”   我坚定又平淡地说出了这句话,仿佛这就是一件像吃饭睡觉一般平常的事情,“我没想到照卿会来,我只是希望他能想起来他到底是谁……”   师父身体十分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他大概也没想到我会发现这件事。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师父的声音轻柔了许多。   “上回照卿上姑凤山时,进到我的房间,那柄断裂的赤阳剑忽然就闪耀出了金光,我便知晓了。”   师父沉思了许久,长吁了一口气,说道:“罢了,罢了,你早晚都会知道的,但此事万不可声张,照卿现在还未恢复完全,若是让有心之人知道了,怕是会引来许多麻烦。”   我点了点头,依旧低着头跪在地上。   门外传来了非常细微的脚步声,我与师父一齐朝门口望去,便看到照卿一身素衣立于庭前。   “参见洛胤上神。”照卿礼数周至地对着师父行了礼,我忽然发现照卿的脸色已不像从前那般苍白无色,精神甚至比初见时还好了许多。   师父暗暗地点了点头,问道:“六皇子近来恢复得不错?”   “嗯,只是依旧难以施展法术,”照卿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   “是要带出尘回昭阳宫吗?”师父开门见山地说道,照卿也丝毫不加掩饰,点头称是。   回去的路上照卿一直沉默不言,神色间似乎有些焦虑,但他一直在极力掩饰,一到昭阳宫内,他便带着我进了书房,并唤了令河看守在门前,我没由来地有些紧张,不禁向后退了两步。   照卿斜睨了我一眼,竟笑道:“你在想什么?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   我涨红了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坐在榻上问道:“那日,是云杏告诉你北荒有异动的事吗?”   “是。”   “日后,离云杏与穆落远一些,”照卿语气十分严肃地说道,“云杏虽心高气傲,但没那么聪明,能够想到将你骗去妖界的应该是穆落,但她为人心机颇深,不可能自己冒险做这种事。”   打从第一次在巨石边偷听到了穆落与仙娥的谈话声我便知晓她不是个善类,但我与云杏相识了四万年,她为何要加害于我。   照卿轻咳了一声,举起案上的茶杯说道:“你无需管那么多为什么。”   “可你,那日回天宫时不还一直喊着云杏的名字吗?”   照卿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细细思索了一番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抬头一口饮尽了那一口冷茶,望着透过窗纸照进来的日光忽然没由来地问道,“出尘,若是你大限将至,你会如何?”   我看着照卿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忽然慌了神,不会的,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照卿似乎没想到我会脱口而出这番话,又或许是被我猛然拔高的嗓音吓了一跳,一脸错愕地看着我,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的心一定可以救你的,你不会死的。”我又说了一遍,照卿才有些回过神来。   “没了莲心,你也会死。”照卿看着我,眼睛一下也不眨,认真且坚定地说道。   “我没关系,我不重要,你一定要活着。”仿佛这句话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一般,我完全不需要多加思索便这么说道。   照卿愣了一下,垂下了眼睑似乎在思考,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放心,我不会死,也不会让你死,”这明明是一件轻松的事,可照卿脸上的疲惫却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里,“你这几日似乎恢复得不错。”   照卿忽然转移了话题我有些没缓过神,愣愣地点了点头。   “陪我去华寒泉可好?”照卿语气中的温柔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便坚定地点了头:就算照卿要我陪他再去系溟狱,去诛仙台,我都义不容辞。   “放心,不会有事的。”他取出了那条白莲坠重新为我戴上,可它已完全被血染成了赤色,我能感受到坠子上的气息是来自照卿的。   几万年来,由昭阳宫通往华寒泉的路径只有照卿一人日复一日地走过,甚至连华寒泉的入口处都鲜有仙人经过,照卿有些清冷的脾性大约与这里的氛围有很大的关系。   大约因为坠子的缘故,除了刚刚靠近华寒泉时有些不适外,我完全不会受到那纯净浓厚的仙气的影响。初入华寒泉时,我甚至有些不敢置信,一直以来我便认为华寒泉的内里定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与一汪清泉,却不曾想这里竟是连瑶池也比不过的仙境。   自出口进入时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绚烂的花海,花草受此地仙气的影响永无凋零之时,颜色虽艳丽却在朦胧的仙气之中自带了一股遗世独立之缥缈感,自虚空处飘落下的细微露水与片片花瓣在地上铺上了一层花路,竟有种步步生莲的味道,不远处传来的潺潺流水声在这样的氛围之下显得空明而又惬意,十分怡人,再往里走便可见到一株参天巨柳,它便是由华寒泉自辟世以来一直哺育着的月柳,它的柳条垂在华寒泉的四周,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风。拨开月柳的丝绦踏入华寒泉内,一股熟悉又温暖的气息自脚底一直升腾至周身,抬头看着在头顶上不断盘旋的流萤与蝴蝶,我一时真的难以用任何言语形容如此的美景。   照卿站在我身边,说道:“华寒泉内本应是与北海之极同样彻骨冰冷,洛胤上神担心以我的仙力难以承受,便加入了你的血,不过,它也只能缓和此地七万年左右罢了,”他伸出手拨开了柳条,有些苦涩地笑道,“以往我都会将柳条全部隐去,一边观赏着此地的美景一边修炼,不过现在暂时做不到了。”   今天的照卿与以往有很大的不同,他从不曾以如此温柔又遗憾的语气同我陪说过话,再加上方才他在书房内与我说的那番奇怪的话,让我越发地肯定照卿或许有事隐瞒着我们。   我拉下他的手,让四周的柳条为我们圈出封闭的空间,缓缓地走近他。我想依偎在他怀里,哪怕就这样苟且地度过一刻也好,我总觉得他似乎要离开我了一样。照卿就那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是否也有一样的希望?   我轻轻地将头靠在照卿的胸膛,从他身上我竟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莲香,让我感到安心,他缓缓抬起手臂,试图环住我的腰,可却在下一刻忽然将我推开了。   我吓了一跳且感到十分羞愧,不敢直视照卿,旋即转身打算离开,照卿却又一把拉住了我,强迫我看着他。   他微微皱着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我现在……”他紧握着我的手在发抖,我不懂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可就在我困惑不已的时候,他却又忽然微笑了,“再等等我,好吗?只要等到下个满月,我便再不会受他人的摆布了。”   他要我等,我已等了他四万年,再多等这一个月又有何妨?   可下个满月,正是云杏将从北海归来之时。“你打算做什么?”我问道。   “我并没有什么需要做的。   我从未碰过云杏,她一直以来都只是在替夙懿监视我罢了,夙懿认为我是个对他有威胁的人,可我从来对他的太子之位没有任何想法,待到日后夙懿登基,大约也会将云杏要回自己的宫中。”照卿的口气就好像在告诉我他今天都吃了些什么菜一样,“我向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利,甚至连自己生死都无法左右。”照卿闭着眼睛,忽然闷闷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月青。”我轻轻唤了他一声,他猛地睁开了眼睛看着我,淡漠的眼神里扫过了一层惊喜,“日后,若是只有我们俩在的时候,我便唤你‘月青’可好?”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直到他有些迟疑地点了头才继续道,“月青,无论生或死,只要有你在的地方,我都会拼尽一切去到。”   大限,又何妨? ☆、南荒   转眼之间,距离月圆之日仅剩两日了,照卿十分笃定地告诉我,待云杏取回七魂寒丹为他服下,他便会完全恢复。   “只是这两日,我不想再待在天宫里了,”照卿忽然说道,“在我两万岁时,曾与父皇一同出游人间的南荒,偶然发现了一座仙山,我想去那里看看。”   “可是,华寒泉呢?”我有些担心照卿尚未恢复完全的身体。   “不要紧,不缺这两天。”照卿似乎早已有此安排,天君也已应允了此事,他只与鹤舜娘娘简单道别后便带着我去到了那座仙山之上。   仙山内荒草丛生,山里内生活着各种飞禽异兽,但也不敢对照卿太过放肆。山脚下早已用篱笆围起了一圈居所,一座简易的小木屋就立在竹林的旁边,四周环绕着一条小溪流,沿着小溪流往前走一下段,便是人间。   “此处是天界与人间的交界处,寻常的妖魔也不敢靠近,所以大可放心。我已与洛胤上神知会过了,所以你无需担心。”   照卿早已将所有的事情都打点清楚,我看着眼前这座建在山脚下的简易小木屋心中只觉得十分温馨。   房屋内只有简单的一张桌子与几把木凳,厨房内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屋子旁边的小空地里种满了各种蔬果,方便我下厨使用。唯一有些不当的,便是那张狭小的床了。   “我,我们晚上,睡一块儿吗?”我纠结再三,还是支支吾吾地问出了口。   照卿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才逗趣道:“怕我吗?”可我结巴了半天却也吐不出半个字,反倒是脸热得快能煮鸡蛋了。照卿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说道:“放心,我不会做出格的事。”   话虽如此,可到了夜里,我一想到照卿就睡在我身边便紧张得辗转难眠,奈何这木床实在太过狭小,即使稍微一动都会碰到照卿,还一直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而我却控制不住自己,越是害怕惊扰到照卿却越是动得厉害。   忽然,照卿一个转身将我整个人揽进了他的怀里,我被他猝不及防的动作吓了一跳,甚至叫出了声。他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轻抚着我额间的发丝道:“不必紧张,我们可要这样相处一年的。”   照卿的怀里十分温暖,还透着淡淡的莲香,我在他怀里便渐渐地放松下来,也伸出手去勾住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   “月青。”   “嗯?”   “你,爱我吗?”我努力地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照卿抱着我的手臂突然僵硬了一下,随即将我抱得更紧了,并将脸贴在我的发丝上。他没有说话,但我想我明白他心里的答案。   照卿没有仙术,便只能依靠工具在林中打猎,每日上山去打些野兔和松鼠,顺道采一些野菜回来;我则在家中照料那一小块菜地,偶尔换身行头,去人间买些布匹回来自己织些衣物,日子过得竟也十分逍遥。   同师父在姑凤山上的日子似乎与此时此景也并无二异,只是身边的人不同,带来的趣味自然也完全不同。同师父一起时,他虽经常同我讲些四海八荒内的趣闻,我却依旧难以集中精神认真聆听;但与照卿一起时就不一样了,他虽不善言语,可我即使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他,都可以为他放弃一切。   有时也觉得十分对不起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况且师父教育了我四万年之久;而我从未与佑启神君谋面却还是待他如珍宝一般。师父此番会如此生气大约也是因此吧。这么想着,我不禁低垂下了头,下次同师父回姑凤山时,定要好好同他老人家认错道歉才是。   照卿坐在一旁生火,看着我没由来的有些低落,握住了我的手问道:“怎么了?”   “我想起师父了。这么多年来,我没做出什么让他值得骄傲的事来就罢了,还老是惹他生气,让他在四海八荒的仙人面前丢脸……”   照卿轻笑道:“洛胤上神不是那种会在乎颜面的人,他视你如己出,自然是希望你能开心便好,生气也不过是担心你。”   我微微点头,在心中悄悄盘算着:与照卿过这样男耕女织自给自足的生活似乎也有大半年了,天气也渐渐转凉,大概再过三个多月便该回到天宫了。   我靠在照卿的肩头,陪着他一同看那些经书,其实我几乎看不懂那里面的内容,只不过是想靠近照卿一些罢了。   照卿专心致志看书时的眼神认真又严肃,我时常会盯着他看得出神,刚开始时他还会有些别扭——毕竟在天宫里,他从不让任何人随便进出他的书房,这一点,就和四万年前在苍榕宫时一模一样——但是久而久之便也就习惯了,他看他的书,我看他,偶尔靠着我的头小睡一会儿,但除此之外便几乎没有其他更为亲密的举动了。   “出尘,待我服下七魂寒丹,我便能凝聚自身仙气,并忆起曾经的一切。”照卿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发丝,话语中却带了一丝微凉。   我看着他的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他所说的话。他已经知道自己就是佑启神君了吗?   “但,我或许还需要你的心头血……”   “我整颗心都给你也不要紧!”我紧紧地握住他冰凉的手。   他愣了一下,竟苦笑了起来。   “那你,还会记得现在的事吗?还会记得我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若是照卿将我忘了,我又该如何呢?   “不会的,我不会忘了你。沧牙恐怕再过些时日便能完全恢复,到那时四海八荒恐怕又得有一场腥风血雨。”   “你不要再离开我了,我找了你四万年。你不知道我独自一人在苍榕宫时内心有多恐惧,我每天都在望着北荒的方向,我每天都盼着你能回来能见上你一面,然后永远都陪在你身边,我不要去别的地方,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就行了。你不要再去了,我不想亲眼看见你有任何意外。”我又想到了四万年前那场妖界大乱,我害怕照卿会再次离开我,甚至是永远都回不来了,我不想面对那样的情况。   照卿没有说话,他总是这样,但我还是知道他心里的答案,他一定还是会以天下苍生为重的,他还是要去的。我紧紧抓着他的手,生怕他下一秒就要离开。我趴在他的肩头默默地哭泣,他将手搭在我的背上,我说:“那,无论你去哪里,都要带着,你生,我也生,你死,我也死。我的命,是你给的,若是你要,我随时都能给你,何况不过一滴血、一颗心。”   照卿的身体明显晃动了一下,我感觉到背脊渗过一丝暖意,我坐起来吻上他的眼睛,他又微笑着看我,眼底却是我看不懂的神情。   在离开南荒的最后几天里天空一直阴云密布,乌云厚的像是随时将要压下来一样,电闪雷鸣也从未间断过,我想起那日佑启神君出事的夜里,苍榕宫内的景象,我紧紧地抱住照卿,坚决不让他出门狩猎,他也十分无奈,只好依了我。   “以后若是再有此异象,你定要陪在我身边。”我说道。   “你不是让我无论去哪儿都要带着你吗?不管有无异象,我都会陪着你的。”照卿的眼里溢满了笑意,胜过了世间的一切繁华。   “明日可就要回天宫了。”   “不想回去吗?”照卿故意问道。   “不想,我就想只有我们两人。”我笑着说道。   “会的,会有那么一天的。”照卿说道。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再回到天宫时,一切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夙懿竟忽然前来拜访照卿。   “六弟近来可好?”夙懿说道。   “嗯。”照卿淡淡地回应道。   夙懿似乎早已习惯照卿的此番态度,继续说道:“昨日天空出现异象,许多仙人传言仙界与妖界即将再次展开一场殊死大战,可六弟如今连法术也难以施展,也不知到时能否为仙界出一份力。”   “三皇兄不必担心,我已命云杏回北海炼制七魂寒丹,不久便将恢复法力。”照卿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   夙懿在听到七魂寒丹时忽然震了一下,眼底满是惊异,“外面的传言果然是真的?!你要北海龙族的谁炼不行为何偏偏要杏儿去?”夙懿忽然猛地站起身来。   照卿一副饶有趣味的样子看着夙懿,说道:“皇兄为何震怒?云杏既已嫁与我,那么由她为我炼制七魂寒丹于情于理都再恰当不过。”   “七魂寒丹需要炼丹者将本体与丹药一同进入炼丹炉内炼化七七四十九天方可归身,经过那一番周折本体早已损伤,杏儿不过是上仙的修为,你……”   “我如何对待我的妃子为何皇兄如此着急?‘杏儿’?我还从未如此唤过云杏呢。再者,待到将来她成了天妃,以什么样的方式再为她疗伤不行?”   “你什么意思?”夙懿的眼神里竟透着些微的杀意。   “皇兄都已经是太子了,不会连我这么一句简单的话都听不懂吧。”照卿看都不看夙懿一眼。   夙懿不再说话,一脸愤恨地甩袖走出了昭阳宫。我看着照卿的背影偷偷笑了起来,他的话语确实不太好理解,既像是在说他日后要与夙懿抢皇位,又像是在说夙懿与云杏之间的暧昧,日后夙懿登基后会将云杏册为天妃。我走到他身边坐下,问道:“你那日昏迷时便喊着云杏的名字,也是因为这事吗?”   照卿点了点头,“穆落阴险,抓不到任何把柄治她,但云杏就不同了。”   “为何同出于天后,穆落与穆瑶相差如此大?”   “穆瑶生性便懦弱一些,也更为善良,不怎么参与这些混乱的事情。这大概也是洛胤上神喜欢她的原因吧。”   听到这里我差点要摔在地上,师父喜欢穆瑶?为何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发现?   “穆瑶一直爱着洛胤上神你不也没发现?”照卿一脸无奈又宠溺地看着我,我在心里满满回想着这几万年来师父与穆瑶之间的接触,在我看来一直都十分正常的,怎么会……那日后,我岂不是要叫穆瑶师母了?    ☆、归来   为了搞清楚穆瑶与师父之间的事情我便立刻去找了穆瑶。她正坐在月桂树下描绘丹青,一见我来了,便立刻迎了上来。   “出尘,你们回来啦?”穆瑶的眼睛笑得像月牙一样。   “是呀,刚到天宫没多久,”我拉着穆瑶到里屋去说话,“穆瑶,我问你个事儿。”   穆瑶见我一脸神秘,便将门窗都关上了,“你问。”   “嗯……你,你和我师父……是不是……”我说的支支吾吾的,时不时偷偷抬起头看穆瑶的反应。她的脸忽然就红了,神情也十分害羞。   “我和洛胤上神并没有什么。”她十分认真地对我说,好像生怕我不信一样。   “你喜欢我师父吗?”   穆瑶脸更红了些,沉默了一会儿才点点头,“我,一直都很仰慕洛胤上神。”   “那我以后要叫你师母了呢。”我说道。   穆瑶忽然急了,四下看了看,生怕被人偷听了去,拉着我的手说道:“这话可不能乱讲啊!让上神听到了可怎么办,我从来都不敢往那方面去想。”   “为何?”   “上神怎么会喜欢我呢?穆落比我优秀,她喜欢了上神那么久,上神都不曾动摇,更何况我呢?”   “穆瑶你比穆落好多了,”我看着她的眼睛非常虔诚地说,“而且,照卿告诉我,我师父他也喜欢你啊。”   穆瑶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半晌没说话,然后才道:“罢了罢了,出尘,姑且先不说我和上神了,你和照卿又是怎么回事?”   我看着穆瑶,不知该如何向她开口。若照卿只是天宫六皇子我自然对他敬而远之,可他不是啊,他是佑启神君。“穆瑶,我发誓我心里只有佑启神君。我等了他四万年,如果他能回来,我就想陪在他身边。”   “很多事你们都以为我不明白,但其实我在一旁都看得一清二楚。云杏和夙懿有私情,而照卿也常去姑凤山寻你,我都知道。   鹤舜娘娘曾与我说,她时常看着照卿坐在自己身边,却觉得他离自己很远,她很少能从照卿身上感受到母子的感情。照卿与佑启神君生得十分相像,唯一的差别便是佑启神君身上那股自上古时期而来的气魄。我后来也常想,四万年前连天医都已诊为濒死之胎的照卿怎会忽然之间又有了微弱的仙气,而你为他剜心取血的事也都是后话。”   “在我为他取心头血之前,照卿曾经连一丝仙气都没有?”我震惊道。   “是的,”穆瑶微皱眉头道,“虽说我那时还小,但已经能够记事了。我常去找鹤舜娘娘玩,但有一日父皇忽然一脸焦灼地领了天医进莞辛阁,里面还传来鹤舜娘娘痛苦的声音,没多会儿我便听到天医小声地对父皇说,鹤舜娘娘腹中的孩子大约已经没了生气,撑不了几日的。可在那之后,你到莞辛阁时却发现照卿竟有了仙气,再加上他出生时的祥瑞之景与仙史中记载的佑启神君出世时的情景一模一样,这所有的事情加在一起,让我很难对照卿没有任何怀疑。   但父皇却不以为然,因为父皇也从未见过佑启神君真正的尊容,鹤舜娘娘也一直未向他提起照卿与佑启神君十分相像的事。”   没想到穆瑶早已发现了异样却一直不动声色,我有些惭愧地抱住她,说道:“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呢?我还妄想瞒着你。”   穆瑶轻抚着我的背,说道:“如果我是你,我大概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吧。今日云杏就要从北海回来了。”   我点了点头,刚想开口,便听到外面有人在唤我,我赶紧出去看了一眼,发现是照卿宫中一直照顾我的仙娥令河。   “出尘仙子,六皇子服下七魂寒丹后昏迷不醒,洛胤上神要您马上回昭阳宫一趟。”我看令河话说的飞快,气喘吁吁的模样便知道事情紧急,直接化作了一道光飞向昭阳宫。   我一见到师父,连气也来不及喘便问道:“是不是,是不是需要我的心头血?”师父点了点头,从袖口处抽出了那把熟悉的匕首,我完全没有任何疑虑就拿着刀进了屋里,穆瑶守在我身边,担心我出任何差池。   依然是那股痛彻心扉的感觉,但是我却飞快地完成了所有的动作,我担心稍有些拖沓照卿便会再也醒不过来……   迷蒙中我好像回到了苍榕宫的千年莲池内,我不知道自己在千年莲池里躺了有多久,浑身上下都透着冰凉,我睁开眼睛,看到了一束金光正从北荒的方向飞来,我从莲池内匆忙爬起,身上挂着一片片湿漉漉的莲叶,我顾不上整理便向着那个挺拔的背影迎了上去。   即使只是背对着他我也能感受到那股令人臣服的气魄,我慌慌张张地将身上的莲叶丢到一边去,他转过身来,惊讶的眼神透过玉雕的面具落在我身上,伸出手将面具缓缓摘下,那张令世间一切繁华无色的熟悉的脸庞此时又带着自上古时期而来的强大气魄,我能感受到他周身萦绕着一股浓厚的仙气,我站在他的面前显得那么渺小。   “我曾对洛胤说,我要为这一池莲花中最先化为人形的那人起名为‘出尘’,并教她我毕生的医术,他替我做到了。”一个带着远古气息的声音缥缈地回荡在我的耳边,我知道我眼前的人是谁,可我却难以叫出他的名字。   他缓缓走近我,我想我应该紧紧抱住他,因为我已经为他等待了四万年。   他身上有着淡淡的莲香,让我有种家一般的温暖。他的手抚上我的背,在我耳边轻声说道:“不要怕,不会疼的。”   我好奇地抬起头看着他,突然感到胸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感,那种痛是我这么久以来也从未感受过的,我甚至连话都说不出口,我甚至能感受得到他的手抓着我的心的触感,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但我已经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眼前已是一片血红……   “神君!”我尖叫了一声猛烈地从床上惊醒了,上身稍微向前挺了一下便感受到从胸口传来的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穆瑶赶紧做到我身边扶着我慢慢躺下,见我满脸泪痕的模样颤抖着说道:“你终于醒了,洛胤上神本来说你服下药之后的第十五天便可能会因为疼痛而醒,可这都过了一个月你却还是昏迷着,而且非常痛苦的模样,无论上神怎么做你也醒不过来。”   我看着周遭的一切还是感到一阵恍惚,胸前传来的疼痛又那么真实,我控制不住我自己不停地落泪,那个梦很真实,让我有一种无边的恐惧,“照卿呢?”   “上神说,神君元神刚刚归位,需闭关修炼许久,这段时间我们都不能去打扰。”   神君?是啊,现在照卿服下了七魂寒丹和我的心头血,大概已经能够凝聚周身的仙气了。   “你做了噩梦吗?”穆瑶担心地问道。   我点了点头,说道:“我梦到,有人假扮作神君的模样,将我的心挖了去。”   “梦都是反的,我,洛胤上神,还有神君都会保护你的。”穆瑶说道。   “神君回来了的事情,有多少人知道?”   “就只有我们三个,洛胤上神说现在神君尚未完全恢复,绝不能走漏风声让那些小人乘人之危,”穆瑶说,“在外人面前,我还是会叫他照卿,你也是。”   穆瑶说完便开始为我抹药,那道伤疤又加深了不少,可我从不后悔。   师父为了防止任何人进入华寒泉惊扰佑启神君闭关,特地在入口处设下了一道屏障,我每日涂抹了膏药之后便踱着步子在那儿来回张望,直到昭阳宫庭前的桂花落了满地也未见神君有任何将要出来的迹象。   “师父,佑启神君究竟还得闭关多久才能出来?”我的伤口几乎已完全愈合,无需每日待在昭阳宫内静养,这下更是耐不住性子了。   “你都等了四万年了,还差这么几天吗?”师父像在姑凤山时一样,专心致志地研磨着药材,头也不抬一下。   “可现在明明神君就在我眼前我却不能见,这和当初不一样的。”我说。   “照卿就是佑启,你早已见了他许多次,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师父还是一副怡然自得懒得理我的样子。   “要是换成穆瑶你肯定急得火烧屁股,怎么可能这么悠哉地在这儿捣药。”我噘着嘴小声地嘟囔着。   师父捣药的手终于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抱胸道:“长本事了?居然都管到师父头上来了?”   我暗道不好,支支吾吾地说道:“不,不是,我就是打个比方。”   师父站起身来,将药粉倒进小瓶子里,说道:“佑启还有一个时辰便会出关了,你去准备准备吧。”他挥手朝着桌子上一扫,桌面上便出现了一身粉嫩的衣裳,我兴高采烈地回昭阳宫梳妆打扮了一番,一刻也不停地奔向了华寒泉。   天君天后、鹤舜娘娘和云杏夙懿他们也都在,我早该想到的,现在他们都还只认为神君是他们的六皇子,。   那道屏障逐渐变得稀薄,在几秒内便化作了虚无,神君一身青衣从华寒泉内缓缓走出,周身的仙气纯净而浓厚,一股强大而令人臣服的气息不断地向我们。几乎是所有人都在他走出来的那一刻便被镇住了。我仿佛听见了鹤舜娘娘轻声地说了一句“怎么可能”。   “天君,天后,母妃。”神君依着皇子的礼数向着他们行了礼,他们似乎还没有缓过神来,迟疑了两秒才缓缓地点了头,而我仿佛看见了鹤舜娘娘眼里含着些微的泪光。   他绕过云杏与夙懿,走到我面前问道:“伤口好些了吗?”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努力地抑制住自己不要将情绪表露地太过明显,但眼神里还是藏不住对神君的仰慕之情。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嘴唇也完全没有动过,但我却清晰地听到了他的声音在我的耳边萦绕着:“我回来了。”    ☆、变化   我知道神君是在用法力对我说话,因为他不能让其他人听见这句奇怪的话。   天边又一次溢出了七彩的霞光,万里祥云翻腾,彩鹤谷传来了阵阵的鹤鸣,人间风调雨顺诸事太平,似乎都在欢庆着佑启的归来。   天君大笑着说道:“朕要宴请四海八荒众仙,要所有的仙人一同庆贺天宫中又出了一位神君!”   佑启点头称是,突然又对我说道:“既然出尘仙子的伤已经愈合,那么洛胤上神若是想带出尘仙子回浣玉宫住下的话随时都可来昭阳宫接她。”   我听这话忽然没由来地一愣,印象中神君还是照卿时从未唤过我“出尘仙子”,而且听他这话的意思明显是要我搬离昭阳宫。   穆瑶陪着我一同回昭阳宫收拾东西,云杏也已经回来了,从她的脸色就看得出她为了炼七魂寒丹确实受了不少苦,一路皆是由仙娥搀扶着回昭阳宫的。   “云杏已经回来了,本来我住在昭阳宫内就不合体统,现在也该走了。”我暗暗地对自己说道。   “一个月之后天君便要宴请四海八荒,到时在宴会上你还是见得到神君的,只要你忍过了这一时,待神君完全恢复后再昭告天下他便是当年的佑启神君时,谁还能阻止你们在一起呢?”穆瑶安慰我道。   我忽然想起了鹤舜娘娘刚刚在见到佑启从华寒泉内出来时的神情:完全不像是母亲期盼着孩子归来时的模样,她眼里噙着泪水,仿佛是痛失了孩子一般。我心下不禁一震,手上拿着的簪子也不慎掉在了地上,穆瑶问道:“怎么了?”   “我想先去看看鹤舜娘娘。”我说。   清华宫内所有的仙娥都站在宫门外候着,穆瑶与我想要进入时领头的那位也拦住我们说道:“公主,仙子,鹤舜娘娘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穆瑶与我对视了一眼,对仙娥说道:“不要紧的,我们不会打扰很长时间。”   “可,可是鹤舜娘娘特地交代了……”   “鹤舜娘娘若是怪罪下来我替你担着。”穆瑶说道,但仙娥们似乎还是不大愿意让开。   “穆瑶公主说的话你们都听不懂吗?还是你们有意与她作对?”一个傲慢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我与穆瑶一同转过头去,便看到穆落与她的仙娥两人刚好经过此地。   仙娥们一看到穆落神情明显有些慌张,纷纷跪下说着不敢不敢,然后立刻给穆瑶让了一条路出来。我与穆瑶有些不解为何穆落会忽然出手帮我们,但她见那些仙娥们让道之后却一刻也没有再多留,向着她寝宫的方向走去,我们便也没再多想径直走进了清华宫。   清华宫内一片冷清,莞辛阁的门也紧闭着,听不到里面的任何声音,穆瑶伸出手轻轻敲了敲门,里头便传来鹤舜娘娘带着哭腔的声音:“不是说过了不许任何人进来吗?!”   “鹤舜娘娘,是我们,穆瑶和出尘。”穆瑶轻声地说道。   里面沉默了半晌,才传来走动的声音,鹤舜娘娘打开门,双眼通红,却还强装着笑说:“你们俩突然来,有什么事吗?”   “我今日在华寒泉旁看娘娘似乎有些伤神,想着来看看您。”我说道。   鹤舜娘娘领着我们进了里屋,她靠在榻旁,似乎有些憔悴。   鹤舜娘娘看着我,忽然苦笑道:“出尘大概很高兴吧?”我看得出来她眼底的笑意是真的在为我高兴,但那份心酸苦楚的意味却让我感到揪心,“现在住在昭阳宫里的那位就是真正的佑启神君了,你等了他四万年对吧,他回来了,”鹤舜娘娘微微扬起嘴角看着我,我忽然明白了她为何会如此,“可是照卿走了,我的孩子……”   鹤舜娘娘说着,眼角滑下了一串泪珠,穆瑶慌张地抽出手帕为鹤舜娘娘轻轻擦拭,我却不知该做些什么。   我感到幸福开心的事情,对于鹤舜娘娘而言是多么残酷而痛苦……   “神君待我和照卿都不薄。我也清楚若不是有神君寄住于照卿的体内,我根本不可能见得到照卿出世,更何况看着他长大到四万岁,可是我毕竟是他的生母,我为他受了那么长时间的痛苦,可是到最后却也什么也没法为他做……”鹤舜娘娘看着窗外,似乎在回想着过去的时光,睁着眼睛泪水却像断了线一样,任凭穆瑶如何擦拭也没有用。   “娘娘,佑启神君当初魂飞魄散也还是有办法能回来,照卿也许也会回来的。”我想要安慰安慰鹤舜娘娘,便如此说道。   “照卿又怎能和神君相比?”鹤舜娘娘说道,“不要觉得难过或者自责,我方才说了,若没有佑启神君,照卿根本没有可能出世,况且,你也给了他那么美好的时光。”   我听到这话不禁脸一红,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鹤舜娘娘沉默地哭了许久,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说道:“天君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但我们需装作一切毫无变化一般,绝不能透露一点佑启神君归来的消息,现在四海八荒的人都以为是照卿飞升了神君。始祖妖神即将出关,四海八荒即将再有一场浩劫,这种时刻绝不能再让神君出任何闪失……妖神若是不知道照卿便是佑启便不会太将照卿放在心上,毕竟初升的神君与他相比也相差甚远。”   屋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鹤舜娘娘仔细擦拭了脸上的泪痕方应声让敲门的人推门进来。   神君一身素袍缓缓地走进来,看到我和穆瑶在场,对着鹤舜娘娘竟一时语塞,便也只是坐在一旁一语不发。   “这么多年来未曾经过你和天君的许可便一直寄住于照卿的身体,实在抱歉。”终于神君先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闷的气氛。   “上神言重了,若不是有神君的庇护,照卿大约在胎中便……况且神君当年已为我与天君之事出手相助,神君切不要为此而感到抱歉。”鹤舜娘娘说道。   “沧牙偷练禁术,虽每月将饱受月盈反噬之苦,但算算时日他也差不多恢复完全了,我将进入华寒泉内继续闭关,接下来也要麻烦你们为我做些掩护,”神君话语间十分客气,但气场却丝毫没有减弱,“出尘。”   佑启神君忽然唤了我一声,我竟有些迟疑,“嗯?”   “可否为我回趟苍榕宫取件东西?”   我用力地点头。   “在千年莲池内藏有许多玉石,你且随意挑选一块带来与我便可。”佑启神君看着我说道。   我闷声应了声好,便与穆瑶告辞不再打扰他与鹤舜娘娘说正事,只是佑启神君现在对我与其他人完全等同的态度实在让我有些郁闷。他现在已是佑启神君,需要在乎的事情自然不止我,还有天下苍生黎明百姓,我应该理解他才是,而且我一直以来便如此仰慕他不也是因为如此吗?   但还是忍不住会思念在仙山时的生活,无忧无虑,更不会有人来打搅,每日都能见到神君,枕着他的手臂入睡。   之前在仙山时以为,只要佑启神君醒来,我与他便可以永远在一起了,现在才明白,还得等到一切都安定下来,等沧牙被彻底铲除之后佑启神君才能以真正的身份现身,况且到时云杏那边该如何交代也定是一个棘手的事情。   我一边走路,一边低着头纠结着自己的衣角,穆瑶已经去帮我将东西送去浣玉宫了,我只要直接回苍榕宫拿到玉石交给佑启神君便可。   苍榕宫内几万年如一日的清净,我忽然感觉这里的一切又有了四万年前的生机,莲池内又开放了不少的莲花,竹林也更加翠绿盎然。   我向着莲池走去,在莲池内住了三百多年我竟也未曾发现池底的淤泥里竟藏着许许多多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与比脸还大的玉石。我方一拨开淤泥便看到了夜明珠那莹润清澈的光泽,仅仅一小颗便足以让一室犹如白昼,我好奇为何佑启神君从不用这夜明珠来作为照明,而偏偏用那些蜡烛。   玉石莹润剔透,颜色纯白没有丝毫杂质,触感温润细腻,最令我惊讶的是,这上面竟附着一股奇异的仙气。   我忽然想起了一直被我戴在脖颈上的莲坠,它现在红的更加纯粹,像火焰一般,但最初的它和这些玉石别无二异。照卿说这莲坠是从鹤舜娘娘那里拿来的,大概是当初佑启神君临别时给鹤舜娘娘的礼物吧,我早该想到的,这莲坠上的莲花与寻常凡间的莲花不同,但却与千年莲池内的莲花一模一样:永远只生长出纯白的且绝不会向下垂坠的花瓣,莲蓬微小得几乎难以看见。   我千挑万选着,终于带着一块比我的脸还要大,摸起来最为细腻的玉石匆匆返回天宫。佑启神君在浣玉宫内等着我,师父与穆瑶似乎一同出去了,连仙娥似乎都没留下。   我将玉石交给佑启,他问道:“你很喜欢簪子?”   我点了点头,忽然伸出了手勾住了佑启的脖子,整个人靠在他的身上。他迟疑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我会忽然如此,之后才伸出手揽在我的腰上。   “在外人面前,可不能再这样了。”他靠在我的耳边语气有些无奈地说道。   我点了点头,“可现在这里没有别人呀。我想念在仙山上的生活了。”   佑启抱着我的手一僵,说道:“现下即使在天宫也要掩人耳目,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我听着他严肃的声音,便清楚现下确实是一个非常紧要的时期,便默默地点头。   “待一切都结束了,我便带你回苍榕宫,可好?”他轻声说道,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着,我感到浑身都有一阵酥麻感。   我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完全不掩饰自己兴奋的心情,不停说好。   佑启也轻笑起来,说道:“我原以为,你会带颗夜明珠回来玩的。”   “嗯……我没想到这个,挑了个玉石就赶紧回来了,我怕耽误你。”我如实说道。   佑启扬起了嘴角,揉了揉我的头发,便不再多说了。   我总觉得现在的佑启与从前一点的都不一样了,但是却难以用言语形容究竟是何处不同。不止是他能够凝聚自身仙气这件事,而是更深入的,他的每一个动作更让我感到难以自拔,更想要依赖他,现在的他才是真正的他啊。   若是先前对佑启不冷不热的态度还有一些疑虑或是郁闷,此刻也在他的怀里全部消散了。我贪婪地伸出双手环住佑启的脖子,将头靠在他的颈窝,嗅着他身上淡淡的莲香,幻想着若是我能让时间静止多好……    ☆、意外   此番的宴会可以说是空前的盛大,先前的几次宴会或许还有一些不喜热闹场面的仙人以云游等说法推脱,但此次的天宫真的是完全没有了安宁的地方,就连佑启神君闭关的华寒泉入口处也安排了许多的仙娥侍卫们,以防有仙人误闯入其中影响了佑启。   我成日缩在浣玉宫内,若非有重要场面非去不可我便绝不踏出宫门半步。我实在难以忍受那些神仙们直勾勾的眼神,我猜他们巴不得凑到我的跟前揪着我的衣领问我,我与天宫的六皇子究竟是何关系?是否不日便将嫁入昭阳宫内做侧妃?   “除了天宫中的仙人外,没有人知道照卿将你留在昭阳宫内养伤的事。”穆瑶敲了下我的脑门笑道。   “怎么可能?他们平日里闲着没事便聚在一块儿聊八卦,这种事情他们还能不知道?”我一副不相信穆瑶的样子。   “这种事情若是传出去了,天宫丢面子不说,北海那边脸面也没地方放,偏偏北海龙王又是个非常爱面子的人,自然将消息封得死死的了,”穆瑶说道,“况且,照卿将你留在宫中明摆着是在告诉外人你是他的人了,若是他们知道这件事,又怎有那个胆量同照卿抢人呢?”   穆瑶说得不错,这宴会不过刚开了三天,便有至少七位仙人来向师父提亲,吓得我大门不敢出。   “他们不过是看上了你这四海八荒第一绝色,与照卿可没有半点关系。”穆瑶逗趣似的看着我,“若是明日你在华音殿再跳上一支天霓舞,定是会艳惊四座的。”   “我可不要,我,我只跳给佑启神君看……”我红着脸说道。   这宴会已进行了半个月,正巧是最热闹的时候,仙娥们皆手捧着各式珍奇蔬果忙进忙出,师父一早便去到华寒泉外帮忙守着入口,否则以那些仙娥侍卫的本事根本连靠近入口都十分艰难,若是有人趁着不备溜进去他们也根本不会发现。   师父同天宫大皇子隐泽轮流把守着入口,而在此之前我还从未听说过这位天宫大皇子。   “大哥他极少回天宫,父皇也不怎么管束他,”看穆瑶的表情,似乎在这位大皇子身上有许多的故事,“他不问世事,更不喜与人接近,上一次回天宫还是在照卿刚满百岁时,大哥斩杀了北海妖兽千里冰原,并将它的眼睛送给了照卿作为礼物,甚至还在天宫陪了照卿三百年。我们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听天后说,在那之前,大哥从未在天宫待过那么长时间。”   “这怎么可能?隐泽幼时肯定在天宫待过不止三百年。”我说。   穆瑶摇了摇头,小声地说道:“大哥幼时是在妖界长大的。”   我方一听闻便有些震惊,天宫的皇子怎会在妖界长大?   “似乎是九万年前天君曾在人间与妖族的公主有过一段情缘,但后来由于神族与妖族不能通婚便断了,而那时的天君也并不知有大哥的存在,直到四万年前的那场妖族大乱……   那位公主在回妖界后便立刻被妖神囚禁了起来,四万年前沧牙要练禁术,打算将大哥与大哥的生母一同作为祭品,幸而大哥逃了出来,但他的生母却……”   血脉不纯居然也能达到上神的修为,我暗暗在心底钦佩着这位皇子。昨日我在华音殿内曾见过他一面,异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感情可言,浑身上下也散发着他人勿近的气息,独自一人坐在一旁饮酒,连伺候他的仙娥都不敢太过靠近他,若隐泽酒杯空了,仙娥为他满上然后又立刻躲得远远的,但隐泽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待遇。   我正发着呆,忽然,一抹赤色的身影从浣玉宫的宫门闪过,再抬头时便看到了那双赤玄异色的瞳孔。   我不禁吓了一大跳,猜想会不会是刚刚我与穆瑶的对话被他听了去,转头看了一眼穆瑶,她似乎也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佑启出事了。”他的语气不冷不热,非常事不关己的样子,但是从他闪身离去的样子看来又似乎十分在意,但我已经顾不上这么多,拉起了穆瑶就往华寒泉赶去。   还未接近华寒泉我便能感受到一阵渗人心魄的寒冷直逼进骨子里,穆瑶的修为难以进入华寒泉内,我靠着神君赠与我的白莲坠,一路闯了进去。   方一进入华寒泉内,我便知晓了事态的严重,四周的花海皆已被冰雪所覆,月柳的枝丫全部发黄枯萎,落满了冰霜,华寒泉内的池水不断散发出冰冷的气息,而佑启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我与鹤舜娘娘、隐泽站在一旁但却什么也不能做,鹤舜娘娘身体太过虚弱,而隐泽的真气不够纯正,强行给佑启渡真气只可能让佑启坠入魔道,因此只能靠师父一人为他疗伤渡真气,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天君在外面应付众仙们,还得有一会儿才能到,我紧抓着鹤舜娘娘的手,问道:“神君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鹤舜娘娘早已哽咽地说不出话来,隐泽冷冰冰地开口道:“华寒泉内的池水恢复了以往的冰寒刺骨,甚至更甚,神君闭关修炼需将本体引出,因而被冰寒之气所伤。”   池水?这怎么可能!“照卿曾经告诉我,这池水至少还能再维持三万年——”我突然猛地顿住了,想起曾经在书上看到的一件北海圣物——十里冰封。   我看着皆被冰雪覆盖的四周便不由得想起了云杏。她既贵为北海公主,想拿到北海的圣物自然是轻而易举,可是,云杏又怎么可能进的到这里面来呢?况且,那十里冰封若非上神级别的人物也不可能将它祭出。   我越想越心烦,一抬头冷不防地对上了隐泽的眼睛,他微眯起眼睛看着我,似乎能猜透我心里的想法,我慌张地撇过头。虽然我能肯定这里的一切一定是由十里冰封所致,但我不认为使用十里冰封的人是云杏,外头有那么多北海族人,其中也有两三位上神,此事绝不能妄下定夺。   天君匆匆地赶来了华寒泉,看了一眼便紧皱起了眉头。   “能令四周变成这般景象的,大概只有十里冰封了,”天君一眼便看出了端倪,但似乎也毫无办法,震怒道,“十里冰封三月不化,佑启现在不止寒气侵体,并且已经无法继续修炼了,究竟是何人竟敢闯入此地!”   “天君息怒,”隐泽没有行任何的礼,语气淡漠地说道,“照卿三百岁时,我曾将千里冰原的眼睛赠与他服下,照卿同神君虽灵魂不同,但却共用同一副躯体,他体内的寒气与侵入的寒气相遇之后便会相互吞噬,虽影响不大,但侵入神君体内的寒气过多,现在还需洛胤上神为其渡真气,待结束后由天医为他医治修炼突然中断时遭到反噬所受的伤,再修养几日即可。”   天君看了隐泽一眼,问道:“你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意外?”   隐泽没有说话,甚至他自始至终都从未看过天君一眼,直接转身淡然地走出了华寒泉。   天君长叹了一声,但究竟实在叹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我听了隐泽的话自然是稍稍放下了心,刚打算去告诉穆瑶这个消息,却突然想到一件事——为何隐泽会知道照卿就是神君?   我急忙追了出去,在入口处拦住了他,他低垂着眼睛看着我,似乎有些不满。   “你,你怎么知道照卿就是佑启神君?”我问道。   “我若不知道隐情,又怎会自荐来看守华寒泉?”他一脸不耐烦。   “天君告诉你的?还有谁知道?”   “这点事还用他告知?”他话语中充满了不屑,抬起脚就要绕过我,我又一次拦住他,“闪开。”他冷冷地开口。   “你怎么知道的?”他的怒意已经能够从语气中感觉到,但我还是壮着胆问道。   “我怎么知道的重要吗?”他忽然矮下身,赤玄异色的瞳孔忽然在我眼前放大,诡异地说道,“你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还管我?”   我被他这句话震得有些懵,不由得愣在了原地,他轻轻从我身旁飘过,徒留下一阵微风。   泥菩萨过江,他什么意思?天君方才说他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意外又是怎么回事?我在心底想着,居然有些怒意,难道这意外便是他造成的?为何天君不加罪于他,是有愧于他吗?   穆瑶见到我傻站在入口,赶紧跑上前来,问道:“神君现下如何?”   我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不打紧,待师父为他渡过真气后再修养一阵就好了。”   穆瑶看着我一副失神地样子,有些紧张道:“既然不打紧,你怎么还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我抬起头对上穆瑶的眼睛,紧握着她的手说道:“隐泽对我说了奇怪的话,他说,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而且,他似乎很早以前就知道会发生今日的意外,在几万年前便做好了准备,这件事,会和他有关系吗?”   穆瑶深思后说道:“不会的,大哥无论对何事都无所谓,没有理由要做这么无趣的事,可,说你自身难保这又是何故?”   我摇了摇头,若是知道,我又怎会如此郁闷?只是这隐泽身上似乎有很多的秘密,让人看不透……    ☆、云杏   神君被带到昭阳宫内修养,天兵里三层外三层地将整个昭阳宫包围起来,除了天君与洛胤上神外其余人皆不得入内,宴会虽照常举行,但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天宫中的不对劲,皆神色紧张,不敢肆意玩乐,尤其是北海族人,在各个地方都几乎见不到他们,似乎是听说了华寒泉内的异变而胆战心惊,生怕被误会。   听师父说,天君已下令彻查此事,所有北海族人都会受到监视,与此事有任何牵扯的人都将受到严惩,而云杏也被禁足于昭阳宫的侧殿。   “此事不可能与云杏有关,”我十分笃定地对师父说,“云杏不过是上仙的修为,绝不可能用得了十里冰封。”   师父轻叹一口气,说道:“她确实是无法使用十里冰封,但要将它带到天宫来确是可以的,而正巧她之前回了一趟北海。”   “这怎么能算做证据?那些北海族人哪一个不能趁赴宴时将其带上天宫?”   “宴会开始前佑启便进入华寒泉内闭关,在那之后又有谁能从我和隐泽的眼皮底下溜进华寒泉内?那十里冰封必是在佑启闭关前便被人偷偷藏进华寒泉内,又趁宴会热闹之时去到避人耳目的地方施法伤害佑启。”师父话说得飞快,可见他也在为此事烦恼,可我听到说得如此条理清晰,不禁有些疑惑。   “师父,你们是不是猜到了是谁做的?”我看着师父,他的眼神有些躲闪。   “只能确定此事与云杏定是脱不了干系,天君不日便会将她定罪。”师父只含糊地带过了一下,看起来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此事的主谋究竟为何人。   我独自站在浣玉宫的亭子内来回踱步,在心底将来参加宴会的所有北海族人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若按照师父所言,十里冰封是在宴会到来之前便被放入华寒泉内的,那在提前到达天宫的北海族人内便只有北海太子云永霜有这本事能够进入华寒泉,但在意外发生前云永霜一直都在和外面的仙人饮酒玩乐,根本没有离开过其他人的视线,不可能是他施的法,可如此算来那不就没有任何人了吗?   我郁闷地低着头,忽然从空中飘来了一片银杏叶,它在空中盘旋的姿态像极了云杏起舞时骄傲自信的模样。   我在脑海中回想着云杏曾经骄傲自信地同我讲她童年时的事迹。   突然,一段对话猛然冲进了我的脑海中:   “我是看你单纯傻乎乎的模样才告诉你的,你可千万不许告诉别人呀!我乃北海长公主云杏,如今的天后是我的亲姑姑……”   天后是云杏的亲姑姑,也就是北海曾经的公主……   以天后的修为,自然是进出华寒泉都十分自如,并且在神君进入闭关前华寒泉四周几乎不会有仙人经过,自然也不会有人看到天后去过那儿。   我被自己心中的想法吓得倒退了三步瘫坐在石凳上。   可这又是为何?难道天后与夙懿一样,觉得照卿对他们有威胁,所以就要除掉他?   我正想得心烦意乱,忽然宫门口传来了一阵匆忙混乱的脚步声,我刚走出殿门前便看到一直侍奉在照卿身边的小仙娥神色慌张一脸愁容地跑进来一下子跪在殿门前,哭道:“请,请洛胤上神立刻去往昭阳宫,六殿下,六殿下他快失去气息了……”   我的脑子里忽然“嗡”地一声炸得我眼前一片空白,失去任何思考的能力。怎么可能,隐泽不是说了好好修养就可以了吗?   我愣在原地,任由师父将我带入昭阳宫内,我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依旧恍惚,直到听到云杏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才回了一点神。   “不,不是我!与我无关,与我无关啊!不是我将照卿害成这样的,不是我……”,云杏跪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天后的裙角泣不成声,早已不见往常那副骄傲的模样,天后皱着眉别过脸去,似乎有话又难以说出的样子,最后一摆手便将云杏推到墙边。   云杏趴在地上沉默地留着眼泪,眼底空洞无神,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希望任凭处置。   她看向我,边摇头便说道,“出尘你相信我的对吧?你告诉他们,不是我做的,我根本不知道十里冰封是怎么来天宫的……”   可我只能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天君摆手命天兵将她暂押天牢,她突然站起身来,祭出了她的严霜刃,竟一剑刺中了上前来的天兵,天君一惊,大喝一声,四周的天兵天将一齐冲上去,而云杏又如何敌得过着几十个人,还未听见几声兵器碰撞的声音便被刀剑逼得跪倒在地上。   云杏仰天大笑,嘴里不停地说着有眼无珠这四个字,天兵天将她拖起来,她经过天君身边时又不停地大喊大叫着:“天君!我是被人陷害的,我冤枉!我没有罪没有罪!父皇救我,父皇……”   我看着云杏绝望颓然的模样,心里忽然苦涩得说不出话来。天后自始至终也没敢看她一眼,大约心里只想着该如何自保,而夙懿此时也不知身在何处……云杏只是一颗被利用的棋子罢了,丢了也不足为惜,是这样的吧。   我原以为所有的仙人都像师父一般清心寡欲,只会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偶尔聊聊天谈谈八卦罢了,却不想,竟也如同那些凡人一般为了那虚无的权利抛弃一切相互厮杀。可纵使最后争出了结果又如何,当初珍惜的人和物都已经散尽了。   所有人都沉默着站在昭阳宫前,心中清楚此事起承转合之人都知晓天君这次定会严惩天后同夙懿,只缺最后定罪的证据。   又过了一个时辰,师父脸色煞白地从神君寝宫内出来,我赶紧跑上前去,问道,“神君如何了?我,我还可以剜心取血!”   师父摆了摆手,阴着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隐泽也从里屋缓缓走了出来,说道:“这次,就算是你把整个心都挖出来,恐怕都无济于事。”   “你不是说安心休养就好了吗?!”我冲到隐泽面前不顾一切地冲他吼道。   他微一皱眉,别过脸去说道:“你的心可让人起死回生,可前提是那人是有躯壳的。我未曾感知到神君此刻不过是一缕缥缈的魂魄,并无实体。   照卿的身躯早已随着他的元神逝去,从头到尾,我们所见到的都只是神君以灵力强行支撑出的一具虚壳罢了。”   “这,怎么可能?”神君四万年前便仙身尽毁,此刻原来不过是一具虚壳,他难道打算以虚壳去迎战妖神?“可现在该怎么办?神君不能死,神君不能死……”我瘫坐在地上呜咽着。   “还有一个办法——”   “闭嘴!”   隐泽刚要开口,师父便冲他喊道,“没有办法了!”   隐泽面无表情地看着师父,眼睛里的黑深不见底,而红却又热烈得像火一般。   “北海之北极寒之地的孤梅宫内居住着世间仅存的一位羽族人,羽族人生来便能汇聚灵魂之力并打造身躯,只要你能找到她,就能救神君。”隐泽看着师父,继续说道。   我立刻站起身,准备直奔北海,却被师父以禁锢之术捆绑住动弹不得,我扭动着身躯挣扎着,可却被越绑越紧,用尽全身力气大喊着却还是于事无补,我第一次用那种愤怒的眼神瞪着师父。   “不许去!且不说你能否活着通过她们所设下的六道天雷,那羽族人使的是八荒禁术,逆天改命带来的后果不是你所能承担的,轻则永堕畜生道,重则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为了他,天打雷劈算得了什么?逆天改命算得了什么?魂飞魄散永堕畜生道又算得了什么!”   “啪!”   我的右脸猛地一阵火辣辣的疼,忽然感到天旋地转,一下子倒在地上,右耳嗡嗡直响,左耳却听见了师父震怒失态地冲我大吼着“孽障!”天兵天将皆被师父吓住了,天君也急忙上前劝说师父。   隐泽趁天君拦住师父的空档,以剑劈开了师父设下的禁锢之术,将我拖到一旁去,给了我一颗像血滴一样的坠子,在我耳边说道:“这个,能帮你找到她,剩下的,就看你的造化了,只有你能救他。”   隐泽话音刚落,我便看见师父持剑向着我们飞来,隐泽背对着师父一抬手帮我挡住之后,在我眼前一挥袖我再睁开眼便是在南天门。隐泽将我送了出来,而我现在一刻也不能停下,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坠子,直奔北海。   传说北海之北极寒之地终年覆雪,天地一色,海水湛蓝,毫无人烟,即使是北海龙族也无法适应那里的寒冷。最关键的是,若想去到极寒之地,北荒的妖界则是必经之路。   那时,我以为隐泽说的“只有我能救他”,那个“他”指的是佑启神君,而直到我见到那个眉心点有朱砂印的羽族女人,我才知道隐泽话里的“他”究竟是谁。    ☆、幻形   此时正值北荒的春季,冰雪消融,新枝抽芽,就连妖界似乎也因为这个季节变得宁静不少。紫色的雾气笼罩着四周的一切,若不是在东荒时顺手采了一支迷毂配在腰间我怕是连妖界都找不到。   妖界的入口处是一片黑森林,越过黑森林后再穿过幽影长廊便能抵达北荒的海岸,再渡过北海便是那极寒之地。   我的手里紧紧攥着莲坠和隐泽给我的血滴,小心翼翼地在黑森林里摸黑前行,时不时还会遇上几个巡逻的妖兵,必须得躲在树后一阵子才能避开他们,因而等到我走出黑森林,竟已花费了一整天的时间。   穿过黑森林后便是妖族的居所,我虽用仙法隐去了自己身上的仙气和容貌,但只要稍微有些能力妖族便能轻易看出我非他们族人,但那一路我裹得严严实实地走过去,竟没有任何人上前来怀疑。我心下思索着这些妖族人现在难不成都没有几个能成气候的了吗,一低头却发现隐泽给我的血滴正隐隐地发出红色的微光。   我定神施法进血滴里面一探才发现,这滴血里竟有非常淳厚的妖气,且能够拥有如此强大的妖族血脉想必定是隐泽的生母——那位妖族的公主。   我有些惊讶,没想到隐泽竟愿意将如此珍贵的东西交与我,让我来找那位幻族人,可若是凭着隐泽本人的修为与能力,若要去到极寒之地岂不易如反掌?他可是屠杀了千里冰原的人,为何要说我才是那个唯一能救佑启神君的人呢?   知晓了那血滴能为我制造出强大的妖气氛围后,我便加快了脚步,打算要在天黑以前进入幽影长廊,而从幽影长廊走到海岸大约只需半天的时间,只要我不眠不休一定能在明日破晓前离开妖界。   幽影长廊入口处已是覆满冰雪,内里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能隐约看到前方出口的一点微弱的光亮,我一只手摸着墙壁缓慢地向前挪动着。越往前走寒气越重,墙壁也结着一层厚厚的冰层,我的手几乎失去了知觉。   我在长廊里跑起来,努力维持自己的体温,黑夜降临时的幽影长廊看不到头且更加阴冷,狂风不停地向我呼啸着,每走一步都要耗费大量体力,我在黑暗中缓慢地前行着,根本感觉不到时间过去了多久,我只能不停地不停地往前跑,直到太阳重新升起,我才看到那个离我咫尺的入口。   入口处是一片雪白苍茫的景色,湛蓝的海水,蔚蓝的天空,看起来晴空万里,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我已经能够看到极寒之地,若是御风飞行,不过一刻钟便能到达。   我正刚到海的正中央,天空忽然聚集起了大片的黑云,覆盖了这周围的一切,滚滚天雷不断地在云层之间发出躁动的声音,好像在下一秒便会落下一般。我紧张地看了一眼天空,飞快地向前飞去,可就在那一霎,第一道天雷划开了厚重的云层朝我劈了下来,我以剑接下,可右手却一阵麻痹难以使出半点法术,眼见第二道天雷便要落下,我一个闪身躲到一处冰礁后,“砰”的一声巨响,冰礁立时碎成了粉末,连渣都看不清,我瞪大了眼睛看着最后那三道天雷一齐落下,我只感到背上一阵剧烈的刺痛感,紧紧那一刹那便丝毫不输剜心取血时的所有痛苦,我失去了意识跌进海底,冰凉的海水让我有了一丝清醒,我眼前是一片雪色,阳光透过海水照进我的眼睛让我难以睁眼。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不断地在心中呢喃着。   你为什么不能死?   隐约中我听到了一个风风韵韵的女声再问我,她说的话听起来沉静却又带了许多遗世的绝望,让人心安却又悲凉。   “我要救神君……”   “他值得你救吗?”   “值得,就算要我永堕畜生道,魂飞魄散也值得。”   那个声音消失了,她不再问我,我渐渐地感觉到了温暖,由内而外的温暖,身上的刺痛也减轻了,甚至我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比以往更加轻盈了些。手指恢复了知觉,我缓缓地睁开眼,看到了红木制的床榻,身上盖着轻薄的金丝羽被,床榻旁的茶桌边坐着一位身穿单薄红白羽衣的曼妙女子,如雪的发丝在微风的吹动下显得飘逸而不凌乱,头顶的金色羽冠更为她平添了一番高贵的姿态,她虽然背对着我,可我依旧能感觉得到她定是个绝世美人。   她的坐姿十分优雅,拿起茶杯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待她缓缓转过身来,我竟不自觉地张开了嘴。那些说我是四海八荒第一绝色的仙人,定是从未见过此刻立于我眼前的这位绝世美人。   手如柔夷,肤如凝脂,唇不染而红,眉不描而翠,美目流盼似喜非喜,眉心的那点朱砂印记更是让她多了一番别样的韵味,真真应了那句“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她眼里没有半分笑意,却依旧让人心生欢喜,缓缓向我走来,我竟没由来的有些紧张。她坐在床榻旁,将我凌乱的发丝勾在而后,问道:“好些了吗?”   我点了点头,低着头纠结着金丝羽被,还是决定开门见山地说道:“请问您可以帮我为佑启神君打造一副身躯吗?”   她定定地看着我,似在试探我的诚心一般,眼神深邃,又似在惋惜。“我们羽族生来便会的法术当年被父神定为八荒禁术,向羽族提此要求者,事成之后你可知会有怎样的惩罚?”   “知道,我昏迷的时候就说过了,就算魂飞魄散我也不在乎。”我着急地抓住她的手臂,但她依旧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让我感觉十分揪心。   “魂飞魄散……也不是所有人都会遭受魂飞魄散之苦,”她看向窗外,眼神迷离而悠远,好像在回忆往事一般,站起身来,低低地呢喃着,“死,并非终结罪孽的办法。”   “姐姐这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她摇了摇头不打算多做解释,坐回原位,有些无能为力地说道,“可我无法离开此处。”   “为何?”   “给你那颗血滴的人没有告诉你吗?”她盯着隐泽交给我的血滴说道。   “没有,他只说,只有我能救佑启神君。”   她有些不屑地轻笑了一声,问道:“佑启神君与你有何瓜葛,值得你如此牺牲自己?”   “我是佑启神君宫中的花仙,受了他几百年的雨露之恩,仅凭此,就算让我赔上性命我也要救他。”   “更何况你很爱他?”她接着我的话说道,眼神里竟有了些羡慕,“原来你是千年莲池孕育出来的花仙啊。”她的面上终于有了淡淡的喜色,一把扯下隐泽给我的血滴,说道,“你不是第一次剜心取血了吧?”   我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我身上有千里冰原立下的诅咒,只要我踏上北荒的土地便会立刻化作一场红雪,而千里冰原已经自杀,没人破得了这诅咒。   但是,若是我提前饮下你的心头血,纵使它的诅咒发挥作用,我的全身也不会被焚为红雪,”她的语气已比方才轻快了不少。   “可千里冰原不是被隐泽斩杀的吗?”我有些纳闷,她口中的故事与我听闻的不太一样啊。   “不是的,在隐泽与他的母亲被囚禁的时候千里冰原曾善待过他们,隐泽没想过伤它性命,是它后来发了狂,自杀的,”她低头回忆着往事,又问道:“是隐泽让你来的吗?”   “嗯。”   “他终于,要兑现他的诺言了吗?”她细细地端详着那滴血,一脸的痴迷与渴望。她匆匆跑出屋外,不过一刻钟,便用冰磨出了一把匕首交给我,说道:“以极寒之地的寒冰制成的匕首剜心后会麻痹到三日之内都不会有任何痛楚,我会带你在三日之内去到天宫,你放心好了。”   我刚接过匕首那寒意便渗入了我的整只手,她转身便要出去,我急忙叫住她,问道:“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她愣了一下,缓缓开口道:“亦消眉。”随后便离开了。   我独自在房间里重复着那一套动作,只是这一次竟真的一点疼痛也没有,不消一刻钟我便整理好衣物出去寻亦消眉。她依旧穿着那一身单薄的红白羽衣,站在那片红梅林之间仔细地挑拣着今年开得最艳美的梅花,用红丝带将它们绑成一束。   亦消眉蹲在雪地里转过头看向我,满脸笑意的模样真让人觉得愿意拿这整个天下换她一人。她站起身来拍掉身上的积雪,接过我手中的瓶子一饮而尽,血沾染在她的嘴唇上又是一番妖艳的姿色。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天空,眼底含泪,有些哽咽地说道:“我有多久未曾感受过春天了?”   我看着亦消眉失而复得喜极而泣的样子又是一阵心疼,但一想到佑启神君还在等着我回去,便说道:“天宫里四季如春,我们去到那里你就能见到春天了。”   她微笑着看着我,化出一柄金色的法杖,向着冰山一挥,霎时间冰山便拔地而起化作了一只晶莹剔透的冰凰,我又惊又喜地看着她,同她一道乘着冰凰向着天宫飞去。   “隐泽果然没有说错,只有我能救佑启神君。”我开心地对亦消眉说道。   她看着我,纠结了一会儿便说道:“你救的,也不只是佑启神君,还有隐泽。妖族大乱时,他的母亲被当做妖神修炼禁术的祭品,隐泽怨恨妖神杀了他的母亲,但更恨的却是天族人。他恨天君没有早些去寻他们母子,没有救他的母亲。佑启神君出事时他就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他本可以出手相助,可他却放弃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妖族与天族两败俱伤,隐泽原以为他这就是他想看到的结果,可是他却一点也不快乐。隐泽有时能做一些预知的梦,他知道佑启神君有一天会回来,会被寒气所伤,于是隐泽才来这里找千里冰原要了它的眼睛,想替自己曾经一时犯下的错做些弥补。他今日要你来,一来是要偿还当年欠天族、欠佑启神君的债,二来是要兑现当年许下的承诺。”   “承诺?什么承诺?”我歪着头看着亦消眉好奇道。   “这个不重要。你好好休息一会儿吧,不多时便会到达天宫,到时你若不养好身子,神君醒了你却起不来怎么办。”   我听了她这番话,心里却不禁有些苦涩起来,待神君醒来,也许我就真的永远也起不来了也说不定。   亦消眉似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我说过,不是所有的罪孽都需要用死来偿还,”她将我按在她的肩头,轻拍着我的背,“小的时候,我若是做了噩梦,母妃便会如此哄我入睡,你也先睡一觉吧,睡一觉会轻松许多。”   亦消眉大约时常在那成片的红梅林中穿梭,身上带着一股自然的梅香,虽不同于神君身上的莲香,却也依旧让我十分安心。   再醒来时我竟已躺在昭阳宫的侧殿内,令河正蹲在一旁等着我,见我醒了急忙上前扶着我,我问她:“那个穿着羽衣的仙子在哪里?”   “她正在为殿下疗伤,仙子不必着急,洛胤上神吩咐我一定要好生照看您。”令河乖巧地蹲在一旁,我却一点也耐不住性子,二话不说便要她带着我去神君疗伤的地方。   昭阳殿外的天空上飞舞着金色羽絮一般的灵魂碎片,红色的如丝缎一般的灵力正不断地将它们收集修复,远处的梧桐叶、瑶池内的池水、甚至千年莲池内的莲花花瓣都以一种飘零的姿态被聚集在天空之中与灵魂碎片汇为一体,逐渐地化成了一副人形。   三个时辰之后,昭阳殿内才终于渐渐地平静下来,亦消眉面罩轻纱虚弱地推门而出,虽看不清她的容貌却依然能感受到她那遗世独立的气质。隐泽立刻上前搀扶着她,她双腿一软便倒在隐泽怀里,猛地喷出了一口鲜血,染在隐泽赤色的衣服上。   我第一次看见隐泽的脸上有表情,他慌张地看着亦消眉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样子,不断地呼喊着她的名字,冲一旁的天医怒吼道:“傻站着干什么?!救人啊!”一旁的天医被隐泽吓得不轻,颤抖着腿唯唯诺诺地上前去为亦消眉诊脉。   我看了站在一旁的师父一眼,他的气大约还未消,但见我是完好归来也不再多说,挥了挥手便同意我进屋去看神君。   神君独自一人坐在床榻上,我跑上前去一脸欣喜地看着他,依旧是那副令日月无辉繁华无色的样子,我一把抱住他就在他的怀里哭得不能自已。   “是你要那个羽族人为我幻形的?”佑启一脸痛惜地看着我,又气又恼的语气让我不敢应话,“你怎么那么傻?!你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吗?”   “反正不会比你再一次离开来得严重。”我坚定地看着他,不管他怎么生气,我也绝不后悔这次的做法。   佑启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在下一秒便紧紧地将我抱在怀里,温柔地为我擦去眼泪说道:“你放心,不管你受到什么惩罚,我一定会救你。”   不管以后将经历怎样的惩罚,有你这句话足矣……    ☆、惩罚   当我又一次独自面对这寂寥却一尘不染的苍榕宫时,我每一天都在问自己后不后悔当初的选择?可是就算过去了三百年,三千年,三万年我还是只有那一句不悔。   三万年,竟也可以弹指一瞬。我总是在沉睡,有时在寝宫内,有时在竹林深处,有时在桃树枝上,却从未回过千年莲池内。池内的莲花一年盛过一年,我虽不在神君身边,但看着这一池的莲花绽放出越来越美的模样便知他在外界过得甚好。偶尔清醒时我便喜欢采些桃花酿成酒,深埋在桃花林内,也许等到有一天,我终于解脱了,这些桃花酿还可以给师父和神君留作纪念。   不知师父是否还在同我置气?他与穆瑶两人又如何了?云杏呢,还在天牢吗?夙懿和天后究竟有没有受到天君的惩罚?   还是说,只有我一人在这苍凉的宫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来回踱步,受尽禁锢之苦。亦消眉当初在极寒之地时也是这种感受吧,她或许受囚禁的时间还多于我,妖族大乱时她便被囚禁在极寒之地,一直到我去那里,她至少被囚禁在那荒无人烟的地带四万年。或许比起她来我还更幸运些。我是被永远囚禁在这熟悉的苍榕宫里,这里有成片的竹林,我可以给自己做些竹艺解闷;这里有连绵不绝的桃林,我可以采花做成酒或者花糕;这里还有我对神君最初的回忆……可是我似乎比亦消眉更加悲惨一些。她虽永远走不出去,可外界的人若是受得了那里的饥寒之苦,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去到那里同她说话,可是我呢?我出不去,外头的人也进不来啊……   亦消眉在惩罚降临之前对我说,她最恨的就是极寒之地连绵不绝的雪白,而此刻的我,最恨的便是头顶这一方永远不变的蓝天,一方连鸟都不会出现,连云彩都不会有丝毫变化的死掉的蓝天。   亦消眉说的没错,死,并非终结罪孽的办法。将你永远圈禁在绵延不绝的时间里和暗无天日的绝望中,才是最好的惩罚。   三万年前便说将要发生的妖界□□开始了吗,结束了吗,神君一定是凯旋而归了吧,可这一切早已与我无关了。   我闭着眼睛靠在桃树枝上,我也难以分辨自己究竟是清醒的,抑或是在做梦。梦里的神君带着玉制的面具化作一道纯净的金光穿梭在兵荒马乱之中,如同一柄剑一般将所有乱作一团的都斩断成丝,他那么轻易地将妖神击败,几乎毫发无伤。   我感到身上渐渐冰凉,好像落满了雨一般,我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一束金光正从北荒的方向飞来,我知道这只是我的梦,可我还是匆忙爬起,不顾一切地向着那个挺拔的背影迎了上去。   他转过身来,惊讶的眼神透过玉雕的面具落在我身上,伸出手将面具缓缓摘下,那张令世间一切繁华无色的熟悉的脸庞此时又带着自上古时期而来的强大气魄,我能感受到他周身浓厚的仙气,我站在他的面前显得那么渺小。   “我曾对洛胤说,我要为这一池莲花中最先化为人形的那人起名为‘出尘’,并教她我毕生的医术,他替我做到了。”一个带着远古气息的声音缥缈地回荡在我的耳边,他身上是那股熟悉的淡淡的莲香,让我有种家一般的温暖。他的手抚上我的背,在我耳边轻声说道:“不要怕,不会疼的。”   我好奇地抬起头看着他,突然感到胸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感,那种痛是我这么久以来也从未感受过的,我甚至连话都说不出口,我甚至能感受得到他的手抓着我的心的触感,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但我已经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眼前已是一片血红……   “不要!”我猛地从树枝上坐起,重心不稳一下子栽到了地上,脚踝处传来了烧灼般的疼痛,可比起我心里的那处伤这又算得了什么?刚刚梦里的痛楚好像蔓延至现实,让我又一次有了剜心般的疼痛。   犹记得三万年前我最后一次为了亦消眉剜心取血后,还未来得及疗伤便被囚禁于此,独自一人在没有任何药物的帮助下熬过那最痛苦的一个月……我一月未眠,每日只能摊在原地,连□□声都发不出来,眼前漆黑一片,时而是炽热的阳光洒在身上让我的伤口难以愈合,时而又是瓢泼大雨让我血流成河,那样居然都可以活得下来……   我坐在原地回想着失去自由前的那些时光,就连桃花落满了我的肩头都丝毫没有察觉,在这个时候姑凤山上大概又飘起了梨花雨,可我已经将天霓舞都忘记了。   “轰!”   天空中忽然炸开了一声巨响,甚至连土地都被撼动了,“簌簌簌”掉满了一地的桃花,我这才回过神来朝天空看去,那方永远不变的蓝天此刻竟变得光怪陆离,五彩缤纷的颜色在天空中扭曲着,它在尝试着回到原来那方蓝天的模样,但似乎外界的力量异常强大,就连以上古众神的愤怒化成的结界都被其撼动,甚至有即将破裂的征兆,我拖着摔伤的右腿拼命跑到寝宫前,那天雷一般的巨响越来越频繁,我想有人正在试图瓦解这个结界。   结界的边缘已经有了一道细微的缝隙,可我还是难以想到在这四海八荒之内能够有如此威力的人会是谁?就算是佑启神君在这三万年内勤加修炼,想要以一人之力冲破众神的愤怒也是几乎不可能的,更遑论将它打出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   我看着变幻莫测的天空,一时竟有些恐惧,我已经可以隐约看到外面的情形,有许多人缠斗在一起,不断有人掉下去砸在地上,然后就会有更多的人奋起冲上前。我紧握着双拳冲到苍榕宫的宫门出用力地锤着门,大喊着放我出去。   我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妖界的□□原来直至今日才再次爆发。此刻的结界上已经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痕,那些天雷般的响声在我的耳边不断地炸开,震得我难以思考。   千年莲池的池面竟开始无风自动,深埋在淤泥内的玉石与夜明珠一齐迸发出耀眼的光芒冲破天际,结界“砰”的一声竟碎成了万千的繁星,闪烁出比日光更加炫目的光芒,逼得我眼前一片煞白什么也看不清。   “出尘!”   我听到有好多人一齐呼喊着我的名字,撕心裂肺的声音就好像我即将消逝了一般,可我在最后一刻似乎看见了夙懿向我伸出了手,而从他的手心里飞出了一件细不可见却闪着耀眼光芒的物件……   一道金光划破了眼前无尽的煞白冲在我的面前,下一刻,所有的光芒都好像被吸进了一个无尽的黑洞一般,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还有眼前的这个英挺的背影,此刻的他就如史书中描写的那样,带着玉质的面具,仅仅立于世人面前,便足以让众生向他臣服……   “云,云杏……”   我本期待着与神君久别重逢的第一句话会是他亲昵地叫着我的名字,可他此刻却僵直了身体,语气里满是震惊地挤出了云杏的名字。   然后我便看到了云杏一脸青紫地摊倒在神君怀里,整张脸都因为痛苦都扭成一团,脸上的青紫由脖子以下迅速地蔓延上来,颜色也越来越深,身上的血脉也像黑色的树枝一般逐渐爬满了她的全身。她用力攥着神君的袖子,用嘴型说着“救我”还有“信我”……   佑启二话不说便将她抱起闪身冲到千年莲池内,将云杏一把抛入池内,祭出赤阳剑飞身上九重天。   我这才看见方才在外面打斗的人是佑启神君、师父、天君还有隐泽,而站在他们对面的则是妖族的大军,最让我惊讶的,便是夙懿——他竟站在沧牙的身边,眉心的黑色印记便是他走火入魔堕入魔道的最好证据。   我听见了云杏的□□声,一瘸一拐地跑向千年莲池,竟看见她几乎毁容了的模样……黑色的血脉已经将她整张脸覆盖,完全看不出以前的那副花容月貌,左胸口溢出了细微的血丝。我一下子跪倒在池边,难以抑制地大哭起来。   云杏中的是碎心针,不可根治……而且她中针的位置离心脏仅有一寸之远,就算是永远躺在这千年莲池内恐怕也坚持不了多长的时日。   “出,尘……”云杏艰难地开口道,我急忙上前握住她冰冷的手。   “我在,我在。”   “不,不是我,告诉他们,一切都与我无关……我说不清,也没有人信我……十里冰封,天界兵图被盗,夙懿堕入魔道,我统统都不知晓,”她痛苦地哽咽着,话说得模糊不清,“我是讨厌照卿,讨厌神君,也讨厌过你,可是我不敢,不敢做那些事……天君不日就要治我的罪,他们方才的打斗将天牢都震毁了我才得以逃出,我父君、还有天后也被夙懿连累,贬下凡界永远不得位列仙班,穆落被关押在极寒之地,我,我不想永堕畜生道,也不想这样不人不鬼地活着,你杀了我吧,杀了我……”云杏的声音渐渐变得沙哑,她每说一个字似乎都必须使出全力。   “不,不行,是你救了我和神君,我不能让你死,我不会让你死,”我走进池内,伸出食指用力咬出一个口子让血慢慢地滴进云杏的嘴里。   而九重天上的神君与师父他们四人似乎都已受了不轻的伤,可现在也只能暂时与沧牙夙懿两人打成平手,但天兵天将因为被盗走了兵图,死伤惨重,看起来很快便会败下阵来,我实在不知该做些什么。   远处的东方忽然响起一阵凄烈的鹤鸣声,一如当初照卿降生之时一般,天空渐渐地被染成了赤红的一片,远处天边的祥云翻腾,金光万丈,数千只七彩仙鹤盘旋在九重天上不住地啼鸣,包围着一只似在燃烧着的火凤凰,而立于火凤凰之上的便是一身赤色羽衣的亦消眉。   亦消眉以薄纱蒙面,化出那柄金色的法杖,指向天际,嘴里不停地呢喃着什么。突然,我一直佩戴在身上的莲坠猛地迸发出了一道刺眼的寒光,与法杖化出的红光缠绕在一起,飞雪一般的灵魂碎片与亦消眉的灵力融汇于一体,竟只在片刻间便化出了一副人形。   而那个人形竟与神君相差无几……   “照卿……”我脱口而出,说出口之后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是的,那个人是照卿,被亦消眉化出的人形正是照卿!   似乎所有的人都为此而敢到震惊,而神君却似乎早已知晓了会有这样的情况,趁着沧牙与夙懿被那耀眼的红光镇住时,与照卿合力将他们击飞,夙懿掉入南海,而沧牙用力摔在一旁的山巅之上,竟将山巅霎时震平。   沧牙怒吼一声,挥舞着手中的长刀一瞬间便飞到了照卿面前,但照卿早已有所准备,闪身躲开沧牙的招式,沧牙扑了个空一时气极。我能看到他因为修炼禁术而变得越发扭曲的脸,此刻更是有些令人作呕。   隐泽嘴角残留着血迹,看起来受了很重的内伤,却依旧能将体内的妖气化为纯净的灵力上前帮助神君。我震惊地看着他,惊叹着若不是妖族的血脉与天族相冲,想必,他定可以与神君齐名。   天君在南海上空压制着夙懿,沧牙一人难敌四人的攻势,很快败下阵来。我看到神君竟化出了□□,神君与照卿本就长相相似,沧牙这下便完全难以分出自己面前的这两人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照卿,神君便在沧牙未来得及防备之时,以真身闪至沧牙的身后,举起不知在何时已经修铸好的赤阳剑,说道:“还记得七万年前欠下的债吗?今日我便原原本本还给你!”说罢,便狠厉地直插进沧牙体内,剑尖一下子便穿透了沧牙的身体,他发出了几乎撼动山河的怒吼,神君用力抽出剑刃,紫色的妖气不断地从沧牙体内逸散而出,他不停地叫喊着,“不可能!不可能”   神君与照卿缓缓落回地面,隐泽挥动着双剑直逼妖神,眼底的赤色就像地狱荒火一般熊熊燃烧,玄色的瞳孔又深邃地让人不敢直视。他提起双剑向沧牙冲去,怒道,“你的亲妹妹,我的母亲,是如何死的,死之前的模样你还记得吗?今日我就要你百倍奉还!我要你们妖族阖族为我母亲陪葬!永世受尽禁术反噬之苦!”   隐泽手起刀落,只在眨眼间我便看到沧牙已被他斩杀得连渣都不剩,妖兵看到沧牙已死,立时慌了阵脚,天兵天将趁胜追击,一举将他们歼灭。   隐泽冷冷地看着飘零在空中的尸体碎片,转身回到南海,冷眼看着夙懿。   “停手吧。”隐泽收起了双剑,青丝无风自动,对夙懿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隐泽你还真把自己当做未来的天君了?杂种,你不配!”夙懿已经被天君压制在一块礁石之上难以动弹,却依旧嘴硬着。   “混账!当年算计神君一事我对你网开一面你还不知悔改!”天君一掌盖在夙懿的眉心,亲手废了夙懿的修为,并命天兵天将将夙懿锁于雷太,每日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之刑,直至灰飞烟灭……   一回到苍榕宫,佑启便跳进千年莲池里,一把将脸上的面具甩到一旁去,仔细查看云杏的伤势,照卿也缓缓地走了过来,可我总感觉他看起来还是不太真实。   “出尘,受苦了。”照卿轻声对我说道。   我有些恍惚,轻轻摇了摇头,问道:“你一直在莲坠里吗?你不是……”   “那莲坠是由千年莲池内的玉石制成,千年莲池内的玉石可以封存任何一位仙人的部分魂魄,佑启神君当年虽灰飞烟灭,却依旧能在百年内便凝聚出完整的魂魄也是因为他一直将自己的部分魂魄封存于此。”   “那,那你也能回来了?”我发自内心地为他感到高兴,而且若是鹤舜娘娘知道了这个消息也一定很开心啊。   照卿忽然垂下了眼睑沉默了起来,我想问问佑启,可却发现他正一脸焦虑地为云杏疗伤,根本顾不上周遭的一切,可云杏似乎还是一点转机也没有。   一只温暖的手忽然攀上了我的肩膀,我转头对上照卿的目光,他温柔地对我笑着,可我此刻却难以回复他任何的表情。同样的一张脸,可神君似乎还从未如此对我笑过……   “放心,云杏一定会好起来的。”照卿云淡风轻又十分笃定地说道,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可却好像有十足的把握一样。   “把你的手拿开。”佑启缓缓从池里走出来,冷冷地对照卿说道。   我愣了一下,能感受得到神君此时的心情已经差到极点,可云杏的事与照卿无关,又怎能将气撒在他的身上?   照卿一语不发地将手移开,脸上也没有太大的波澜,但却别开了脸不愿意看神君,“神君醋了?”   “与你无关。”   我感觉四周的空气几乎都要凝结了,我们三人就如此对立地站了一刻钟,直到云杏再次发出了痛苦的□□声,神君才再次弯腰下去为她渡真气,可云杏此时已几乎是个废人,连眼睛都已难以睁开,师父趁着方才的时间竟已去到北海取了雪莲心回来,为云杏服下,可这一切都只能减缓毒素的蔓延,皆无法根治。   “洛胤,出尘已被困在此地三万年之久,你先带她出去吧,云杏若是稳定了一些,我再回天宫。”佑启说道。   “我不走,我要和你一起。”我看着佑启,非常坚定地说道。   “不行。”佑启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这么冷漠地说了一句话。我有些恍惚,我离开了三万年,究竟都发生过什么事。   我心情万分的沉重,任由师父将我带回九重天。穆瑶坐在床榻上,一见到我眼神里便满是震惊,手里的茶杯没有拿稳碎在了地上。她掀开被褥激动地朝我跑来,我这才发现她竟已有了身孕。   穆瑶一时激动得连话都说不来,眼睛里不停地溢出泪水来,师父匆匆抽出了手帕为她擦拭,说道:“我们带出尘回来了,别哭了。”然后便扶着穆瑶坐会床边。   待师父退出房间后,穆瑶才渐渐停住了哭泣,说道:“我还以为,都不能再见到你了,早知你三万年后便能出来,我一定会等到你出来后再与上神完婚。刚刚下界的打斗弄出了好大的动静,你有没有受伤?好在天族赢了,你以后便无需有任何顾虑了。”   我一脸羡慕爱怜地轻抚着她微微隆起的肚子,说道:“我没事,但是……云杏出事了。”   “云杏?我方才听闻她逃出了天牢,难道?”穆瑶有些紧张地抓住我的手,语气里悲伤无限,又落下泪来,“穆落和母后都出事了,你不在的这三万年发生了太多事了……”   “云杏中了碎心针。”我已经有些麻木了,没有听清她后半句话,便说道。   穆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也许,是为了让别人相信她是无辜的吧,或者她宁愿魂飞魄散,也不要永堕畜生道。她中针的位置距离心脏不过一寸,佑启正在为她疗伤,可她或许根本坚持不了多少时日了……”   穆瑶紧皱着眉头,痛惜道,“云杏说,她根本就不知晓十里冰封究竟是如何被她带上了天宫,父君彻查下去,发现是北海龙王所为,而当初操纵十里冰封的则是母后。你还记得神君元神刚刚归位时我们去看望鹤舜娘娘的时候吗?那时穆落出手帮了我们,但她偷听了我们的谈话,去告诉了母后与夙懿,夙懿担心他的太子之位会再次受到威胁,便与母后计划让云杏做替罪羊。事情败露后,母后本想以死谢罪,望父君能念在往日情分保住夙懿的性命,父君本来只想剔去夙懿的仙骨,却不想夙懿却为了逃脱而修炼禁术,结果走火入魔堕入魔道,去投靠了沧牙……父君现在已立隐泽为太子,这一切都发生地太过迅猛,太过突然了……”   “夙懿,已经被押去雷台了。佑启神君这些年还好吗?”我还是最想知道神君这么多年里,究竟过得如何。   “神君每日都将自己锁于昭阳宫内,不需任何人进出,即使偶尔见到他,他也总是带着那副玉质的面具,完全猜不透他在昭阳宫内究竟如何。听上神说,神君每日都在钻研上古史书,勤加修炼,一面要时刻防备着妖族的进范,一面又想尽办法试图将苍榕宫外的结界破解,昭阳宫内也挂满了你的画像。”   我怅然若失地望着窗外的景象,天宫内四季如春,可为何这天宫上的人心都这般变幻莫测。神君既然每日都在盼着我能归来,为何此时又连正眼也不愿看我,云杏中针,难道是我的错吗……他若不在乎我,便不会为我挡针,不会只因照卿的一个动作便吃醋,可他若是在乎我,即便是云杏中针他也不会用那样的语气同我说话。他每日都在想着怎样将我救出,我何尝不是每日都在思念中煎熬着?   我每日陪同穆瑶在天宫内散散步,谈谈心,妖族爆乱刚刚结束,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治理,师父,天君还有隐泽这几日皆忙得不可开交,偶尔亦消眉也会来找我们说说话。   亦消眉右眼之上有几道树叶一般的伤痕,那是她在当初我即将接受众神之怒时所留下的。她几乎耗尽了所有的灵力才阻止了我灰飞烟灭的可能,可她却差点因此而毁容。依稀记得,三万年前,那树枝一般的伤痕密密麻麻地盘踞在她的右脸,而此刻,竟只剩了右边额头的那一点点,而且还像真正的树枝一般吐出了新芽,竟如花钿一般点缀在她的脸上。   “这最后的一些隐泽也去不掉了,便想了个法子,将它画成如此。”亦消眉一如当初在极寒之地所见到时一样淡漠,但也听得出她话语中的轻松。   我看着亦消眉同穆瑶一起下棋的模样,却冷不防地想起了云杏,当初,一直陪着穆瑶下棋解闷的正是她,如今却物是人非了。   我不善棋艺,便想着去采些花瓣来制成花糕给她俩,我也找些事做,否则一闲下来,便总是想些不好的事情。这三万年里,虽没有他人的影响,可我好像真的变了许多……   瑶池经历了千万年的洗礼却依旧繁盛非凡,我小心地穿梭在花丛之间,以免不甚踩坏了那些样奇花异草。   细细碎碎的声音忽然从前面的树林中传来,我隐隐约约看见了师父那抹蓝色的身影,正想走近去同他打个招呼,却听到了他震怒的声音。   “不行!你喜欢同人一清二楚,那她欠你的债也早已还清了,你凭什么此刻要她去救人?”师父尽量压低着声音,却还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知道,她欠的已经还清了,我欠她的,我会用我剩下的所有时日偿还她。”我听见了佑启神君冰冷的声音,可他说的是谁?云杏?   “我抚养了她几万年,视她如己出,你若敢动她,我便是拼了命也要阻止你!云杏为你挡了一针,也不过是以此谢罪罢了,你为何一定要牺牲出尘去救她?”   我听到此处不禁倒退了几步,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手里的花瓣也被我捏的不成样子,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究竟听见了什么。   “我不会动她,她也不会死的。”佑启神君依旧那完全没有任何感情可言的声音,仿佛是在说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   “你要了她的莲心她怎能不死!”师父怒吼一声,上前揪住了佑启的衣领。   “草木本无心。”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回到浣玉宫的,我感觉这个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我已经难以控制它了。我想哭,可是却笑了出来;我想喊,却哽咽地连一口气也憋不出来;我想离开,浑身却连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现在是何时,春天?冬天?我好想再看看姑凤山上梨花雨……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是轻柔地敲门声,我没有应声,也没有上去开门。过了一会儿,那人便自己推门而入了。   泪眼朦胧中我还是看见了一抹素色的衣衫,我拉高了被褥将自己遮住,此刻我真的不知该以什么样的面目面对他,装作不知道一样天真的抱着他?还是向他问个明白?   他把手放在我露出我的发丝上,温柔地开口道,“出尘。”   这,是照卿。   我将脸露出来看着他,还是有些疑惑地问道:“照卿?”   他笑得那么温柔,就像他愿意将他拥有的一切都赠与我一般。照卿看我哭得双眼红肿也没有多问,只轻柔地帮我擦去了泪水。我知道自己对他仅有的感情也是因为曾经他与神君曾共用一副身躯,可此刻看着他的脸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趴在他的肩头大哭了起来。   照卿轻轻地拍着我的背,不知道他是否也知道我就要死了所以才来安慰的,“别哭,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陪你。”   “我,我想回姑凤山。”我含糊地说了这么一句便闭着眼睛任由眼泪肆意地打湿照卿的衣服。   “那我这就陪你去,可好?”他心疼地看着我,可我却想到了佑启,佑启此刻一定在琢磨着该如何向我开口吧,一定在想着得到了莲心又该如何制成解药。我为何还要在乎他怎么想,他从来没有在乎过我…… ☆、失心   我来错了时间,姑凤山上凋零一片,竟无半点生机可言,我住的那间竹屋却是一尘不染,比起我还住在那里时还要整洁一些。师父也一定一直都在等我回来吧。   “神君心系苍生,誓要保卫天下的和平,我愿意等他,甚至愿意为了他的愿望牺牲自己。他不喜欢欠别人,我也不喜欢,我的命是他给的,等我把心给他了,我就不欠他的了。”   照卿沉默地看着我,眼神里似乎有些怒火,却又在努力地抑制着。   “可你欠上神的呢?”照卿问道。   师父,是啊,师父照顾了我几万年,可我却从未报答过他什么……我失神地低下了头,看着姑凤山的土地,在这儿生活了这么多年,我居然现在才发生这儿的泥土是发着黑的。   “我可能做不到了。”我坐在师父通常捣药的地方,看着这四周熟悉的一切,一切都与三万年前没有任何差异,能多看几眼就多看几眼吧,过了今天就没有机会了。   “如果他拿了你的心救了云杏之后,也没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你会原谅他吗?”   我抬起头看向照卿,不太懂他这话里的意味,他的眼神清澈,就像从未涉世的少年一样。曾经我在他面前大概也是这副模样吧,可现在我们俩却互换了心境。   “怎么可能没有任何伤害……”   “我不会让你受伤的。”照卿捧着我的脸认真地说道。   我看着他认真的模样终于轻笑了起来。我并没有真的想笑,可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我不想在最后还让其他人不开心。   如果,我从未曾化为人形多好,永远是那朵不谙世事的莲花多好。我勉强对着照卿说道:“好,我相信你。”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姑凤山外又有结界,即使我与照卿在这儿待了一天也并未有人察觉。   照卿回来了,鹤舜娘娘自然是欣喜不已,这次的照卿真的完完全全是她的孩子了,每每看到鹤舜娘娘脸上那发自内心的慈爱就为他们感到幸福。神君已从昭阳宫内搬回苍榕宫,却将我的画像留在了昭阳宫内。自从出来后我便从未回过苍榕宫,因而也几乎没见过神君。不见也好,见了也不过是徒增不舍和伤感罢了。   可说实话,我还是愿意相信神君他那日只是一时胡说罢了,他不会真的要了我的心的,他也爱我啊,他怎么会那么对我呢……   之后的半月里,我每日都在对着窗外发呆,我想去苍榕宫,可怕进了苍榕宫就出不来了,更怕看到那些我不想看的画面。师父似乎也有一堆的烦心事,时常不在宫中,脸上也总是十分凝重,我迈不动步子去找穆瑶亦消眉说说话转移注意力,脑子里不停地回想着那日在瑶池看见的画面,越想越心酸。天宫永昼,我难以入眠,一到夜里便止不住泪水,竟日渐消瘦下去。   师父终于发现了我的异常,十分紧张不停地追问我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我便问他云杏的近况。   他紧皱着眉头没有说话,看得出来云杏的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出尘,你不要想太多,云杏会出事与你无关,她只是想要赎罪罢了,她告诉你她从未想要伤害神君,那是因为她想伤害的是照卿,却不知道那时候住在照卿身体里的是神君罢了。”师父以为我是为了云杏的事而感到自责,却不知道我早就知道了神君的打算。   “师父,我知道该怎么根治碎心针的毒,”我说道,师父现实愣了一下,有些震惊地看着我,我反笑道,“只要拿了我的心去给云杏服下就可以了。”   师父脸上的表情已经难以形容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微张着嘴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别说傻话了,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解碎心针的毒,不要为了这些根本不会发生的事发愁了。”   “师父,那三万年里我也没有无所事事地过每一天,我酿了许多的酒,就藏在苍榕宫那片桃林的地下,有很多很多,您不需要很费力就能找到了。对了,回来这么久了,我也还没机会给您好好做顿饭,不过那么多年过去了我的厨艺也没太大的长进,毕竟就那么点地方,能拿的到的食材也就那么些。这样说起来,苍榕宫还真不比咱姑凤山有意思。”我强忍着抑郁的心情,努力装出还算欢快的表情,转身进了屋里。这是我最后一次给师父做饭了,一定不能让他失望才是,等明天我去到苍榕宫,将心给神君后,或许我也能因此被记入史册,也算没有白费师父这么多年对我的栽培了。   桂花糕,桃花羹,小天酥,羊皮花丝,婆罗门轻高面……印象中师父喜欢吃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可不知为何,真的到了这种关头却只能想起这么几种,我为穆瑶另外做了仙人脔、长生粥与过门香,她的肚子还不算太大,我大概是无缘与他们的孩子见面了。想到这里我竟又禁不住想要落泪,趁着吃饭的空档低着头,让泪滴进碗里,谁也看不到。   我们在庭前散步消食,没有讲太多的话我还是觉得这个氛围难能可贵,我挽着穆瑶的手臂趴在她的肩头。她并没有因为怀孕而发胖多少,大概是因为天后他们的事情而消瘦了不少。   “出尘,我想明日去苍榕宫看看云杏。”穆瑶说道。   我现在听到“云杏”的名字竟莫名地有些恍惚,含糊地应了穆瑶:“啊?嗯嗯……”   “若真按你说的,她时日不多的话,我想恳请父君让北海龙王再回天宫一次。虽说云杏和他都是被母后和夙懿利用了,云杏最爱戴的人便是北海龙王,她一定希望能最后再见自己的父君一次吧……”   “她不是被利用的。”我突然脱口而出道。   穆瑶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似乎不太明白我的意思。   “她确实无心伤害神君,可她曾经却是真的想致照卿还有我于死地,”我松开了穆瑶的手,也不愿意看穆瑶。   我再也不想欺骗自己了,没错,事实就是如此,只是我一直都不想相信罢了,一直以来我都只是按照我自己希望的意思去猜测云杏和神君的心思,但其实他们真正的想法是怎样的我明明都知道。云杏最初喜欢我自然不惨半点假义,可当年在系溟狱内发生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沧牙恶心的脸,照卿满身的血还有师父不顾一切也要将我们救出时拼尽全力的样子。   曾经我以为神君喜欢莲花自然是因为莲花无论出身何处,无论历经过何事都依然能在最后绽放出纯白无暇的姿态,神君希望的样子,就是我要努力成为的样子,于是我从不敢以任何邪恶的思想去揣测他人,即使事实都摆在眼前了我也依旧要为他们寻找正当的理由。   可是我厌倦了,他心中的大义,我终究是做不到,更接受不了了。我本想这短暂的一生都要以那样的完美的、他爱的面貌活下去,可为何,为何直到最后我却失去了一切……为何,为何现在穆瑶竟也要开始对云杏好了,她挡下的那一针,在我看来不过是偿还了当初在系溟狱内发生的事情罢了。   照卿从来也没有做错什么事,可他却连存在都不被允许,这个世道本就不是我想的那么美好,神君也没有我想的那么好吧?   我曾经说过,我的命是他给的,若他想要我随时都可以还他,我没有撒谎。或许对于现在的我而言,死了才是最有意义的事情,我终于知晓了何为哀莫大于心死……   我转身离去,留下穆瑶独自一人,现在我谁也不想见了,让我任性一次吧,我从来都没有任性过,让我任性一次吧。   我在子时方睡下,可在丑时却又惊醒了,又是那个梦,那个被神君亲手摘了心的梦,我不想再睡了,一闭上眼睛便是那些画面来来回回地在脑海里晃悠。我翻身下床,环顾着四周,不知为何却难以看清眼前的一切,我有点踉跄地走出了浣玉宫,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脚似乎不听使唤地自己往前走着。   渐渐地眼前笼罩了一层迷雾,我感到体内的内里被压制住了,再往前走才终于看清了这片迷雾的后方究竟是什么。   诛仙台。   我站在边缘俯瞰着诛仙台的内部,里面一如星辰大海一般美好,却又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我想跳下去,若是跳下去了,我便成了一缕凡尘,而云杏一定会死。   我想着最后一次见到云杏时她脸上痛苦的表情,竟不禁弯起了嘴角。我闭着眼睛站在原地,从洞内刮起的狂风不断地拍打在我的脸上,我难以自制地大笑了起来,却忘记了笑的原因,嘴里忽然渗入了一丝微热的咸味,我才意识到我竟然又哭了。我蹲了下来,放肆地冲着洞里大哭大喊大叫着,直到喉咙都哑掉了。   “连死都不敢吗?”我自言自语着,“还是不敢让云杏死?若是我与云杏都死了,神君会更惋惜哪一个?他根本就不了解我。”   我飞快地跑出了那层迷雾,一个闪身便化作一道光迅速地飞向苍榕宫。   苍榕宫里一片漆黑,我无心去耐着性子再将周遭看一遍,若是可以,我一定一把火将这里烧个精光。   神君的书房内还闪着烛火,但他并未察觉我的来临,我的气息与那一池的莲花没有任何差异。   我缓缓走向千年莲池,云杏紧闭着双眼躺在池内的一块玉石上,那玉石上有神君的灵魂镶嵌,似乎对云杏的伤有不错的效果,可依旧是治标不治本,她身上那些黑色的血脉比之前多了不少。   我方一走进池内云杏便呢喃了一句“神君”。我握紧了拳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尽量平静地说道:“是我。”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有些疑惑地看着我,“出,出尘,你怎么……”   “你说话都很痛苦吧,别管我为什么在这儿了,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我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她,不知为何竟忽然想到了一以前师父总是打断夙懿说话的情景,大概都是因为连听到对方的声音都觉得难以忍受所以才会这么做,“你还恨我吗?”   她盯着我一言不发。   “你不配恨我,”我咬字清晰地在她耳边说道,语气却故意放得十分温柔,“你爱夙懿,而夙懿爱我,但这不是我的错,你若要怪,便怪司命让夙懿历劫时降生在姑凤山的山脚下。你在名义上是要嫁给天宫的六皇子照卿,而非神君,而神君一直都在借用照卿的身体,因而与我有私情的,是神君,不是照卿,我从未有心与你争抢什么,我只希望神君回来,那样你便不会误会我与你的夫君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私情。”   “我恨你,所有的人都向着你,你不过有副好皮囊罢了,你有什么本事?”云杏一字一句地说着。   “我没有本事,但我救了神君;我没有本事,但我将亦消眉从死咒中解救了出来;我没有本事,但我可以不再让你受这份痛苦。”我趴在她耳边讽刺地说道。   “出尘,你变了,”她忽然说道,“我突然感觉,我受过的所有罪都在听到你说这些话的时候值了。现在的你,就是当初的我。你想我死,可是因为佑启神君你又必须牺牲自己来救我;我想你死,可是夙懿那么喜欢你,如果我真杀了你他就绝对不会原谅我。”   我用力地抓着她的手。她说,我必须牺牲自己去救她,也就是说,她知道最后神君真的会摘了我的心。我猛地抽了她一巴掌,她却不怒反笑道:“打吧,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我忽然感觉到自己就像丑角一样,只要往人群中一站,无论做什么都只会沦为笑柄。   我颓然地垂下了手,身上都已经被浸湿了,就像那场梦里一样。云杏笑了,我也跟着笑了。那柄冰凉的匕首就藏在我的袖子里,我缓缓解下了衣带,褪下了衣物,胸口上因为前几次的剜心取血留下了深深的疤痕,与身上任何一处的肌肤相比都让人感到触目惊心。   上面的每一道疤痕,都是我将一切的恩情还给神君的证明。   我用刀子沿着柔软的伤疤刺进胸口,我已经能够忍受这种剜心的痛苦了,连叫声都不会有。我划开了巴掌大的伤口,颤抖地伸出了右手伸进去,这次我想叫,却已经疼得发不出声音了。   梦就是梦,怎能和现实比较?这种痛苦我根本就难以承受,汗和泪都在我的眼睛里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只能看到血红的一片,千年莲池都让我的血染红了,除了右手我的全身都是冰凉的,我终于握住了我的心,却已经失去了将它取下的力气,我摊倒在池边,嘴唇早已被我咬破了,远处似乎传来了开门的声音,接着便是一抹素净的身影,他刚迈了一只脚出来便整个人定在了原地,表情由平静变得震惊,再由震惊变得震怒,大喊道,“给我停下!”   在死前,能听到他的声音,似乎也很美好。   终于,我耗尽全身的灵力将心取了出来…… ☆、花酿   自三万年前那场声势浩大的妖界大乱结束后,除去那位不知所踪的天宫太子外,天地间皆呈现出一派祥和安定的气象,人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天界也早已看不到任何一点曾经受创的痕迹。这一切在花印眼中都是再好不过的,她实在不明白师父究竟为何能在这般太平的景象下依旧每日眉头紧锁沉默寡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天只将自己锁在书房内对着那些堆得像山丘一样的古籍不停地钻研。   花印看不懂那些书,师父告诉她,她并非靠着自身的天赋修炼成人形的,而是因为一股莫名的外力对她起到了一种拔苗助长的效果,因而,即使花印已化为人形,但她的悟性与天赋却是不高。   花印过了万岁才能清楚利落地说话,她问师父的第一句便是那股外力是何物?为何能有如此的功效。花印只记得师父的脸在那一刻就黑了,比平时还要严肃,虽书房内门窗紧闭,但屋子里的烛火却越发猛烈地飘忽不定,她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整整半月不敢去给师父请安,自那以后她便再也不敢问及此事了,师父也只告诉她,她眉心的那点花印便是那股外力留下的,师父为她起名“花印”也是因此。   花印是出生在千年莲池内的,她睁开眼睛时还懵懵懂懂,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苍榕宫内也是一片死寂,她就那样在千年莲池里躺了三月,师父才从天宫回来。   犹记得师父回来时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眼睛空洞无神,脸色苍白,甚至连步伐都十分凌乱,直到花印从千年莲池内站起身来师父才回过了些神。   师父瞪着眼睛看向一身红衣的花印,眼神里没有任何内容,缓缓地朝她走来。那时的花印虽什么都不懂,甚至连话也不会说,却非常清楚地感受到眼前这个人强大的气息,即使是这副颓丧的模样也依旧掩盖不住他独有的气质与英姿。   师父走到花印面前,低头看着一池红水忽然跪倒在地上,旁若无人地将头深深地埋在地上,喉咙里发出了很奇怪的声音,直到很久以后花印才明白那时候师父在哭。   师父完全不管刚刚化为人形的花印,三百年的时间里花印都不曾见到他,更不知他去了何处,只是待他回来后,花印发现师父的神色似乎好了一些,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宫里多了一个人,但他总是不在宫里,常常一走就是一甲子的时间,花印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做什么。   “你就叫‘花印’吧。”师父指着她的眉心说道。   这是师父同她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另外一句便是:“叫我‘师父’便可”,可说实话花印一点都不想叫他师父,“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可是她的师父似乎对她采用的是放养的教学方法,这三万年来,她除了说话认字外,什么都不懂。   师父不允许花印出苍榕宫,半步都不许,于是这三万年里花印便只能每日在竹林与桃林内四处闲逛,也因此发现了藏在桃林内的秘密。   在每一颗桃树下都藏有许许多多的花酿,即使是深埋在土里也依旧难以掩盖那片淳厚的香气,师父从来不进桃林与竹林自然是不知道此事的。花印每日便取出一坛酒,小酌几杯,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放回去,完全不会被师父发现。   花印能很清楚地感受到师父不甚喜欢她,但是花印无所谓,能让花印上心的,四海八荒内便只有桃林内的那些花酿了。   究竟是何人能酿出那么好的酒呢?花印实在想不透,师父滴酒不沾,更没见过有其他人进过苍榕宫,难不成这些酒是桃林自产的?罢了罢了,花印懒得想那么多,只要有酒喝就好了。   但是今日花印不禁有些苦恼。她终于明白了坐吃山空四个字是如何写的了。曾经她以为她一辈子也喝不完的酒仅仅过了三万年便只剩这最后一坛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花印的酒量自然是不言而喻,一坛与一口实在没太大的差别,她更不懂该如何酿酒,左思右想,最后便决定偷偷摸摸地溜去人间拿些酒喝。   她在师父不知从哪儿带给她的戏本子上看到过人间有许多的酒馆,更有许多种类的酒,女儿红,太白酒,剑南春……花印早就想去人间尝一尝了,只是实在害怕师父的禁令,且转念细思后觉得人间的酒自然不如仙家的酒好喝,这个念头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但现在大有不同了,桃花林里头的酒没了,师父前几日又恰巧外出了,算算日子,大概又到了师父出门一甲子的时间了,若是错过了这次偷溜出去的机会花印一定会后悔得半夜在床上直打滚的。   她大概收拾了下行囊,就匆匆忙忙地出了苍榕宫。   苍榕宫外是一片碧海蓝天,花印愣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出苍榕宫的大门,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么辽阔的海,忽然不知该如何渡过,纠结了许久,花印后来干脆“噗通”一声直接跳进了海里,手脚慌乱地上下扑腾着,竟花了半天的时间才到了对岸,又花了两个时辰的时间将衣物晾干,才继续赶路。   待她终于见到人的时候,已是两天后了。她兴奋地跟着人群进了城,在一片混乱的繁华中终于看到挂着“酒馆”招牌的店家,她兴奋地冲了进去,问道:“这儿有什么酒啊?”   掌柜的循着声音往桌子下一望才看到花印,先是一愣,随后说道:“小姑娘是来给你爹爹打酒的吗?你爹爹没交代你要买什么酒吗?”   爹爹?谁是爹爹?花印被眼前的这个男人问的一头雾水,说道:“我不知道。”   掌柜的一听,便想这小姑娘大概是一出门就把事儿忘了,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我让小二把我们家最好的酒装一壶让你带回去好了。”说着,他就冲着一个肩膀上挂着白布的男人喊了一声,那个肩膀挂白布的男人立马就溜去了后院,过了没一会儿手里就多了一个酒壶,矮着身子递给花印。   花印接过来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半天说道:“这么少,哪里够喝,你们没有大坛子吗?”   装柜眉头一皱,疑惑的说道:“坛子自然是有的,只是你这么小个人,怎么把坛子抱回家?”   “不用抱回家,抱回家太远了,万一被师父发现就惨了,我在这儿喝就行了。”   装柜的和小二一听这话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声:“啊?”   花印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了嘛?”   “你你你,你才多大你就喝酒,还喝一大坛,别是来跟我逗趣的吧,走走走,别在这儿妨碍我做生意。”说着,掌柜的就把花印往门外推。   花印使劲儿扒着门不肯走,大喊道:“我不小,我都三万岁了。”   “三万岁?哈哈哈……”一整个店里头的人都笑了起来,掌柜的说道:“你说你七岁我都不相信,还三万岁,快走快走。”   花印还是被掌柜的和小二强行拖了出去,闷闷不乐地念叨着,“我就是三万岁啊,你们这群愚笨的凡人,我只是长不高而已……”花印低着头走路,完全没有顾及四周的人群,直到听见有人冲她大喊了一声:“快闪开呀!”她才一脸不悦地抬起了头。   方一抬头便看到一头足足有四个花印那么高的东西飞快地朝她跑来,刚刚大喊着让她闪开的人就坐在那东西身上,后面跟着许多人都坐在那东西上面,最后则是一台看起来十分华美的轿子。   花印本来是可以躲开的,可当她看到轿子的那一刻眉心的印记忽然猛地刺痛起来,她大叫一声摔在了地上,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就一概不知了。   头疼得厉害,眼皮就跟被缝住了一样,嘴巴也干得张不开,花印就那样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好久才听见有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姐,我们的马压根儿就没碰到她她就晕了,您亲自把脉也说没问题,她就是不醒,别是借机讹诈吧……”   “闭嘴!”一个清冷的声音很严厉地呵斥了一声道:“她才多大,被吓晕了不也正常?”   又说我小,我才不小。花印又开始在心里发牢骚,废了好半天的劲儿才睁开眼睛。   花印头下枕着冰凉舒服的瓷枕,身上盖着柔软丝滑的青色被褥,床榻是由红木制成的,披散着黄色的纱幔,花印隐隐约约看到一面画着莲花的屏风挡在床前,旁边立着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   她缓缓拉开纱幔,露出了倾国倾城的容貌,花印看着她更是说不出话来,眉心的印记又开始隐隐作痛,但心里竟对面前的这个女子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小姑娘,身上可有何不适?”她浑身上下都让人感觉十分刻薄冷酷,虽然是关心的话语但说出口也是冷冰冰的。   花印摇了摇头,使劲盯着她看,但花印不可能见过她,花印这七万年来除了刚刚街上那些人以外,就只见过师父。   她也看着花印,但是眼神很冷漠,好像完全不在乎任何事物一般,过了半晌才打破这份宁静:“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若是修养好了,我会让家里的下人送你回去,免得你家里人担心。”   她这么一说,花印才忽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慌忙开口道:“没事没事,我不着急回家,你这里有没有酒?”   她眉头微微一皱,似乎有些疑惑。   花印接着说道:“随便什么酒都行。”   她又盯着花印看了一会儿才收回视线,抬起右手遮住半张脸轻咳了两声,花印这才注意到她的脸色十分苍白,整个人看起来也没什么精神。她继续说道:“府里有些药酒,还有自酿的一些花酿。”   花酿。花印听到这两个字几乎是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直接拉着她的手兴奋地说道:“快快快,我就喜欢花酿,你能给我拿点吗?”   她的眼睛转了转,似是有些疑虑,但还是起身走到门口,对站在外头的人说了几句话,没过一会儿就有人抱着一大坛的花酿走了进来。   花酿还没搬进屋里的时候花印就闻出了那股熟悉的味道,即使隔了那么多个拐角她还是能确定这和她在苍榕宫内喝到的酒几乎一模一样。花印也不管屋子里还有人在,扒了封坛的红布就直接喝了起来,饮罢还发出了一声冗长又满足的赞叹,站在门旁的丫鬟一脸嫌弃地看着花印,不明白自家小姐平日都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今日怎的突然对这个半路出来讹诈的小丫头这么好,连最珍贵的花酿都二话不说拿给她喝了。   “够吗?”小姐一脸饶有兴趣的样子,坐在一旁的圆凳上轻声问道。   花印随便擦了擦嘴,想了想说道:“不太够,不过不要紧,你教我如何做花酿就行了,等我回家去了我就可以自己做了,不用麻烦你再给我搬几坛子过来了。”   小姐稍微愣了一下,大概是头一回遇到如此厚颜无耻却又不自知的人,一旁的小丫鬟十分不满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立马被那位小姐瞪了一眼,她微微吐了一口气说道:“小姑娘,不是我不教你,就算我教了,你也学不会的。”   这么看不起我?花印不服气地站起身来,说道:“虽然我没什么本事,但那都是因为师父太吝啬了什么都不肯教我。你要是教我,我肯定一学就会。”   她微微勾起了嘴角,继续道:“我们李家花酿世间仅此一家的缘由,便是因为无论我如何详细地教授他人酿酒,也没有一人能够酿出相同的味道。”   花印却是不相信她说的话,“你肯定和我师父一样,根本就没有好好教他们,他们才学不会的,否则这世间怎会有如此不寻常的事?”   她听了此话也不怒,反问道:“你师父是何许人,为何收了你做弟子却又不传授你技艺?”   “他就是一个空有其表的人,具体是做什么的我也不知道。”   她微微皱起眉头,但也没再追问,说道:“罢了,不知为何我见着你第一眼便有些欢喜,将方法告诉你也无妨。”   “小姐……”一旁的小丫鬟忽然轻声说了一句,似乎是不大愿意小姐就这样将方法告诉外人。   “不打紧,”说着,她就去一旁的书架上取下了一本蓝皮的册子递给花印,“今日内将它背下,明日你若身体无大碍,我便命人送你回家去。”   “不麻烦你了,我可以自己回去。”说完,花印就坐在地上旁若无人地背起书来,任其他几个小丫鬟怎么叫她她也听不见。   月亮升起没多会儿,花印就从地上蹦了起来,对一旁的小丫鬟说道:“你家小姐呢?”   “小姐正在沐浴。”   “哦,那算了,这册子你到时候帮我转交给她,我得回去了,下月中旬我会再来,”花印把册子塞进小丫鬟怀里就打算走人,又突然想起一件事猛地转过身,问小丫鬟道:“你家小姐叫什么名字?”   “小姐的闺名怎能随便告诉他人?”   花印翻了个白眼,问道:“那我下次怎么来找她呢?”   “南泰城里就我们一家姓李,你要是不识路随便问问路人就是了。”   花印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就撒开腿跑了,她得赶紧回去试试那花酿是不是真的有李小姐说的那么玄乎。 作者有话要说:  上卷结束啦~开了新坑《请你靠近我》,有兴趣的小可爱小天使可以看一看哦~~~新坑每日一更~ ☆、书生   苍榕宫里一片寂静,与花印离开时似乎并无二异,她可以趁着师父离开苍榕宫的这个空档在桃林里偷偷制作花酿,也可以时不时地溜出去找那位小姐探讨探讨关于酿酒的知识。   她按照册子里说的,取一筐最开得最盛的桃花,在千年莲池内将其洗净,花印还随便取了几片莲叶与其一同捣碎,浸泡三日后捞出,置于阳光充足处晾晒十日后,将其与适量清水、蜂蜜混合,装入酒坛内密封,置于地下三月,三月后取出过滤掉桃花碎,花酿便完成了。   花印方一揭开封酒的红布,便被那股醉人的香气熏得飘飘欲仙,她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大碗送进嘴里,末了还发出一声十分畅爽的赞叹。   “虽与那位李家小姐做得有些不同,但这气味也是完全不相上下的呀!我用的可是千年莲池内的水,虽说不知为何那里的水竟是如血一般的红色,但那微弱的甜腥味与莲叶清香的气味竟融合得异常自然,仿佛它们本就是一体啊。”花印喝了酒竟都能脱口成章,但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将剩下的花酿重新装在一个更为精致小巧的容器内,准备将它带去给李家小姐尝一尝。   这次花印不需要再跳进海里扑腾了,她趁着酒发酵的时间给自己做了一艘小木筏,虽说看起来残破不堪,但至少将她运到对岸还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那小丫鬟果然没骗花印,她随便在路上问了一个人李家在哪,他便能准确地将路线告诉花印。花印沿着大路一直走下去,终于看见了那座豪华的府邸。   那日离开李府时天色已晚并未发现李家竟是如此富贵的模样,花印远远看见李府就不禁在心中啧啧赞叹,将别在腰间的酒瓶又勒紧了一些,刚准备上前去让门卫通报,就看见一个穿着白布衫的书生被人粗鲁地拖了出来丢在大街上。   花印好奇地上前看了那书生一眼。书生长得真的是一表人才惊为天人,可看他身上穿的衣服便知出身不大好。这种故事花印在戏本上看得太多太多了,如此富贵的李家怎么可能愿意将自己的千金嫁给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穷书生呢?花印上前踢了踢那个书生,书生竟别过脸去不愿理她。   花印倒也不生气,不知为何,看这书生莫名眼熟,热心地对他说道:“我跟你说,你得先去考取个功名才有可能抱得美人归,戏本子上都是这么写的。”   书生皱着眉头一脸不解地看着花印,问道:“你是哪家的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呢?”他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就准备要走。   花印又跑到他跟前说道:“年轻人,我跟你有眼缘才这么劝你的,不然你看看你现在这副穷酸书生的模样,别说是李家小姐了,这街上随便一户人家都不会愿意将姑娘嫁给你的。”   书生大概是觉得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孩子羞辱了一番,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是谁告诉你我要娶李一初的?你搞错了吧,是李一初非要我娶她,还将我绑来他们李府逼婚的。呵,他们李府就没一个正人君子,□□出来的小姐也完全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花印被他怒吼了一番也有些愣神,眼睁睁地看着书生甩袖离去,忽然觉得这件事好像和戏本子上写的有很大的出入。   待花印终于见到李一初时,李一初正一脸伤神地坐在李府花园中央的亭台内饮酒。花印远远看见她就兴冲冲地向她跑去,解下勒在腰间的酒瓶双手递给李一初道:“李小姐,这是我酿的花酿,虽和你的味道有些不同,但也是不分伯仲的。”   李一初草草地看了花印一眼,却没打算接过酒瓶,淡淡地说道:“我今日心情不佳,不适于品酒,改日吧。”   花印看上次一直跟在李一初身边的小丫鬟这次都离她远远的,看来李一初确实是因为那个穷书生的事心情不佳,便开口道:“听方才为我引路的人说,李家世代从医,祖上许多都是伺候过皇上的御医,而且你又生得如此花容月貌,以你的出身,为何要执着于一个穷书生呢?”   李一初挑眉看着我,自嘲地轻笑了一声道:“原来这件事情连一个小孩都知道得这么清楚了吗?”   花印脸微红,感觉自己去探查他人的私事似乎不大好,但还是说道:“不是的,只是方才恰巧看见那个书生被拖出来……”   大约是酒喝得微醺,李一初趴在桌上有些含糊地说道:“你说话的模样可一点都像一个小孩呢,呵呵,是啊,我生得如此容貌,还有这般家世,应该是他对我死缠烂打才对,世人皆赞我李一初是世间绝无仅有才女,可为何他却连正眼都不愿看我一眼呢?   若是那日未曾出游踏春,若是那日带上了油纸伞,若是那日不在那个檐下避雨,我就不会见到他了……”   花印见李一初眼眶微红,心下一惊,忙打断她的思绪,说道:“不打紧的,不打紧的,那书生大约只是一时想不清楚罢了,若是他日后终于领会到了李小姐的心意,知道了李小姐的好,他定会对你倾心的。”   花印本是想安慰李一初,却不想李一初听了这番话眼泪直接像断了线一样,似笑非笑道:“你会原谅一个害死你父亲的人嘛?”   “这,这是什么意,意思?”   “自那日之后,我便时常溜出府去偷偷看杨渊,他也都知晓,却从未表示过什么,后来终于被我爹发现了,他大发雷霆,将我禁足三月。杨渊的父亲却在那时患上了肺痨,急需穿破石,可当时寒冬腊月,他寻遍了南泰城也找不到一家医馆是有穿破石的,后来听闻我们李家尚有库存的穿破石,四处借钱来找我爹买,可我爹却不愿意卖给他,任他在外头跪上三四个时辰也置之不理……我爹等到杨渊的父亲去世后才将我放出,当我再去找他时,却被他当着众人的面赶了出来……”   李一初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花印忙轻拍着她的后背,说道:“可你将他强行绑来李府逼婚也不是办法啊,或许还会让他更加厌恶你……”   “那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爹……他要我嫁给四王爷,我不从,他就一次一次地将杨渊绑来,让我知道杨渊有多么恨我,我在他眼里究竟是多么不堪,想让我趁早断了对杨渊的念想……我也不愿杨渊受此等羞辱,可一切都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   虽然这样很不对,但花印听着李一初与杨渊这错综复杂的感情线竟越发地兴奋起来:这可比戏本子上的内容精彩了不止一点点啊!花印一拍胸脯,信心满满地说道:“别哭了,我一定会帮你的,”花印最讨厌的戏本子就是悲剧了,现在正巧有这么一出还来得及挽救的悲剧,她当然不能置之不理了,“只要你教我酿更多花样的酒就行了。”   李一初嗤笑了一声,完全不把花印的话当做一回事,抽出手帕擦了擦脸,又继续仰头饮酒,花印低着头思索了一番后,又将酒瓶别在腰间,拱手作揖说道:“既然李小姐今日没有兴致,那我改日再来拜访好了。”说完就急匆匆地跑出李府,花印打算先去找那个杨书生,毕竟这件事最大的问题就在他那儿了。   花印见到人就问知不知道书生杨渊住在哪儿,他似乎在南泰城内的名气也是不小啊,随便一个人都能告诉花印该怎么去找杨渊,只是杨渊住的地方太过偏僻了,待花印找到时竟已是傍晚了。   那时一座用青竹搭成的小屋子,十分狭小,连吃饭都是在室外,大约也只够杨渊独住。花印连招呼都不打,推开篱笆门就直接往里面走,杨渊一见到她立刻就皱起了眉头,问道:“你是方才在李府前面遇到的那个小孩吧?对长辈言语不敬就罢了,现在进别人家也不懂得打声招呼的吗?”   “我是想敲门来着,可是那个篱笆门怎么敲?”花印理所当然地说道。   杨渊又被她气到了,转身在石头打磨的椅子上坐下,准备吃饭,看都不看花印一眼便道,“你走吧,我这里不欢迎你。”   “跟一个小孩子置气,我真不明白李家小姐究竟看上了你什么。”   他一摔筷子,怒道:“你若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我自然不会多与你计较,但你既然与李家有瓜葛,就别怪我对小孩都没办法好声好气的了。”   花印不理他,自顾自地在他对面的石椅坐下,说道:“你这样不对的,李小姐从头到尾都没有做错过什么事,你又怎么能将一切都怪罪在她身上呢?”   “你一个小孩子你懂什么?”他语气依旧很冲,似乎连饭都吃不下了。花印瞄了一眼他的饭菜,真的是一点油水都没有,忍不住“啧”了一声。   “当初你爹得的是肺痨,就算当时拿到了穿破石也是回天乏术。但你若非要将一切怪在李小姐身上,那我觉得你也有错,”花印看到杨渊终于抬起头来一脸不悦地看着她才继续说道,“你若是对李小姐无意为何当初不在发现她偷偷来看你时便说清楚,若是你当时便同李小姐说清楚,李小姐看起来也不是那种纠缠不休的人,自然也会停止自己这种不当的行为,也不会被她的父亲发现,更不会有后面发生的事情了,不对吗?”   花印看着他,等着他给出一个答案,可是杨渊却开始低头吃饭,一句话也不说,花印没办法,又继续道:“你不说话,那就是我刚才的推测错了,我换一种说法:你其实对李小姐有意,但又觉得以自己的身世配不上李小姐,却又不舍得就此让李小姐离你而去,因而默默地在努力想考取功名后再迎娶李小姐,却不想后来……”   花印说得正在兴头上,却忽然发现四周的一切有些诡异。天虽已经黑了,但附近也还有人家亮着灯,应该不至于一点动静都没有,而坐在花印面前的杨渊就更奇怪了,低着头,手捧着碗一动不动。花印站起身来在杨渊耳边大喊了两声他也依旧没有反应。   花印忽然有些害怕了,她在原地转了个圈,喊道:“有,有人吗?”可整个人间就像定住了一样,花印正准备撒开腿就跑,却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了一个青涩的声音。    ☆、司命   “你是哪里来的小仙,如此不懂规矩?”   花印循着声音的来源转身抬头望去,便看到一个身穿白袍的小仙停在半空中,居高临下十分傲气地对她说道。   花印皱着眉头,问道:“你又是谁?”   他哼笑了一声,说道:“罢了罢了,‘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我乃是天宫中新任的司命星君——井禾,”井禾抬着头,似乎对自己的身份十分骄傲,眼神挑衅地问花印,“你呢?”   “我?我是苍榕宫里的花仙,我叫花印。”   花印此话一出井禾脸上明显一惊,忙从天上降下来,站在花印面前对着她上上下下不停地打量,末了还皱着眉头一脸嫌弃道:“啧,你真是苍榕宫内的花仙?比起你姐姐可差远了呀。”   “我姐姐?我哪儿来的姐姐?”花印觉得眼前这个自大的少年十分欠揍又莫名其妙,净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井禾听了她的疑问也不觉得惊讶,点着头说道:“嗯嗯嗯,你不认识她也是正常的,我出生时她似乎就已经出事了,更何况你呢,”他耸了耸肩,似乎很勉强地为花印解惑道:“你姐姐就是出尘仙子啊,是千年莲池内诞生的第一位花仙,当初她还在天宫时,可是四海八荒第一美人呢!即使是对着画像,你也能感受到她那绝无仅有的气质。”   花印看着井禾一脸憧憬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但看到井禾黑掉的脸又立刻正色道:“那你说说我姐姐是怎么出事的。”   “唉,这可就说来话长了……”井禾一脸惋惜地叹气道,“你先随我回天宫好了,待在这儿只会坏事。”   “我怎么坏事了?我在帮他们。”   “得了吧,就你还帮,帮倒忙吗?别废话了,跟我走。”井禾虽看外表不过就是个青涩的少年,力气居然出奇的大,拽着花印就跳上了一朵祥云,花印甚至动都动不了,就让他带上了天宫。   南斗六星第一天府宫内的环境倒是与井禾这个人有着很大的出入,这里十分清净素雅,让花印觉得很是舒服。   “头一次上天宫吧?好好跟着我别乱跑,天宫上的规矩可是很多的,一不小心你可能就被关进天牢了。”   花印一听这话竟真的被吓到了,虽然她只在戏本子里听说过人间的牢,但那也是极可怕的地方了,若是“天”牢那还不得再升一个档次。她紧紧跟在井禾身后,任他带着自己穿过一条又一条的小径终于来到了一座偌大的屋子前。井禾领着花印进了屋子,在一堆的画卷中抽出了一卷摊开在桌面上给花印看。   画像上的女人肤白胜初雪,眉眼胜星华,丹唇微翘,似笑非笑,清水芙蓉般的气质实在是无人可及。花印看着她竟说不出半句话,直到井禾用手肘顶了她一下,她才缓过神来。   “四海八荒第一美人可不是我瞎吹的。再看看这个吧。”井禾难得正经地递给花印一个竹简。   竹简上的一笔一画花印都仔仔细细地看过去,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攥着竹简的手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最后竟直接将竹简甩了出去。井禾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切,一把接住了飞在半空中竹简,重新卷好放回原位。   “他太过分了!仗着姐姐喜欢他,仗着自己是四海八荒最强大的人就为所欲为吗?我还叫了他那么多年的师父……”花印虽从未见过姐姐,但是单看画像也是极喜欢她的,那样的美人谁会舍得不喜欢呢?而且,画卷上说姐姐是在千年莲池内自剜的,那么千年莲池内的血水也一定是因为姐姐才留下的了,还有那些花酿……这三万年来,花印从未有过任何一刻像现在这般伤心难过,“姐姐她知道那些事吗?”   “出尘仙子现在还在人间历劫,现在自然是什么都不知晓的,但若是等她重列仙班后就不敢保证了。”   “她在哪里历劫?”   “你不知道?”井禾摊开手无奈地说道,“现在的李一初就是你姐姐,而那个穷书生杨渊就是佑启神君啊。”   “什么?杨渊就是我师父,难怪我看着他总觉得眼熟。可师父为什么也要下凡去历劫?”   “佑启神君下凡并非历劫,只是想在凡间补偿对出尘仙子的亏欠,可是……无论佑启神君下凡多少次,无论我怎样撰写出尘仙子在人间的命运,到最后结局总是会被篡改,他们的结局似乎永远都不会改变一般,神君永远都在伤害出尘仙子,无论他们相爱与否,结局都无法圆满,反而神君对出尘仙子的亏欠却越来越多……”   花印细想了他们这一世种种细节,似乎与井禾说的一模一样,问道:“那你为何说我是在帮倒忙?我不就是为了能让杨渊原谅李一初,让他们能有一个美满的结局吗?”   井禾又从袖子里抽出了一个竹简,说:“喏,从三百六十列看起吧,你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竹简上写着自花印出现后,杨渊非但没有回心转意,甚至还觉得是李府的人教这个小孩说那些羞辱他的话,在南泰城内容忍了三月后进京赶考考取了状元,还娶了一位貌美的娘子,李一初却因此患上了相思病,次年六月李一初嫁与四王爷,婚宴上李一初听出了杨渊向四王爷贺喜的声音,在婚房内吐血身亡,而杨渊却安然地度过了接下来的三十余年。   花印不禁咽了一口口水,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本来我的运簿上是写着他们两个人相见相爱,之后虽有些阻挠但还是美满地在一起了,可不知为何却突然出了一个杨渊他爹病死的岔子,我无法更改已经发生的事实,只好将后面的事情稍加修改,本来都顺顺利利地进行了,我今日查看运簿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你这个家伙居然突然出现在了人间,篡改了我已经写好的运簿,这下好了,我无法更改有仙人介入之后的运簿,神君又要再一次伤害出尘仙子了。”   “那,那怎么办……要不,下一世再想办法?”花印试探地看着井禾。   井禾拿起手上的竹简敲了一下她的头,又一次叹气道:“出尘仙子共要历满七七四十九劫方能重列仙班,而这已经是出尘仙子最后一次历劫了,也就是神君最后的机会了,没有下一世了。”   花印脑子里不断有一个声音在对自己说:完了完了,等师父回来你就完蛋了。花印还记得刚见到师父时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虽说这些事也许是天注定的,但难保师父不会把气撒在她身上,况且要不是她不遵守师父的禁令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有了!”井禾皱眉头沉思了许久后忽然一拍脑袋说道,“你看,这后面写着杨渊进京赶考得了状元,那我们如果阻止他去赶考,或者不让他得状元这后头的事情不就有变化了吗?我们可以一直插手,直到他们俩的事情有转机为止。”   一股敬佩之意忽然在花□□头油然而生,“佩服佩服,真鬼才也。不过——我们该怎么阻止杨渊?”   “这还不简单,随便让他伤筋动骨个几百天,不就参加不了科举考试了吗?”井禾一脸的理所当然,花印忽然觉得若是日后觉得戏本子无趣,可以来找井禾借些运簿来看看肯定也非常精彩。“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我们在这儿待了这么些时候,人间也差不多到了杨渊进京赶考的时候了,你随我一同到人间去,杨渊每日清晨都会进山摘些春笋,就趁那个时候将他推下山崖,我就不信他能一点伤都没有。”   人间似乎已经过了两三个月,杨渊看起来憔悴了许多,大约是在努力地准备进京赶考,而花印和井禾已经在天微亮的时候就候在了杨渊上山的必经之路。   “这个高度既摔不死人又绝对能让他受伤,太棒了。”井禾不停地吹嘘着自己找的绝佳地理位置,花印只在一旁不走心地应和着,满脑子都在想着万一日后师父想起他们俩故意将他推下山的事情会不会来找他们算账……   “这就是你不了解神君了,”井禾又敲了一下花印的头,说道,“神君这人无欲无求,活了这么长时间,除了危害天下苍生的妖神外,也就出尘仙子曾让他如此失魂落魄狼狈不堪了,他老人家不会有兴趣和我们这种小仙计较的,你不也说了吗?你在苍榕宫那么些年,他也没怎么理过你啊。”   花印这才放下心来专心地盯着那条被树林包围的小路。终于在第一声鸡鸣之后,一个穿着白布衫的人影出现在了小路的出口,井禾立刻隐了身,算好了高度,在杨渊还有些疲倦朦胧时,拽住他背在身后的竹筐直接将杨渊丢下了山。目睹全过程的花印虽然对此种做法非常不赞成,但忽然觉得井禾虽长得文文弱弱却力气非凡,单单做一个吃墨水的司命星君实在是大材小用了。而山脚下的杨渊此时正发出痛苦的□□,看起来确实伤得不轻……   回到天宫后,井禾再一次打开运簿,乐得合不拢嘴:杨渊因腿伤无法进京赶考,终日郁郁寡欢,李一初听闻后,将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当掉了所有的首饰,瞒着她爹给井禾准备了马车、干粮以及随行的大夫,杨渊备受感动,进京如愿考取了状元,加之当初花印的一番话,也开始渐渐地原谅李一初。   这几百年来井禾不知花费了多少力气在这件事上,现在终于就要成功了,他也终于能睡上个踏实觉了,一切只需再在天宫等个一两月就能彻底结束了。    ☆、赐婚   花印从井禾那里听说了事情已经重新开始向着圆满的方向走,却依旧有些放心不下,又恐自己再次给井禾捣乱,特地向井禾学了隐身术,日日跟在李一初身边,唯恐又有变数。   杨渊离开南泰城已有三月,这几日大概就能听到有人传回他金榜题名的消息了。九月微风送凉,李一初正坐在凉亭内哼着小曲儿绣着荷包,花印也坐在一旁悠闲地荡腿,忽见一个小丫鬟匆匆忙忙地跑到李一初跟前说道:“小姐,宫里来圣旨了。”   “圣旨?爹爹不就在宫里吗,圣旨怎么会传到这儿来?”李一初放下手中的针线活,一脸疑惑地问道。   “奴婢不知,但是徐公公要您出去接旨。”   “我?”李一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面色忽然添了几分忧虑,过了半晌才缓缓站起身来向前厅走去。   前厅里,那个叫徐公公的人手里正拿着那卷圣旨,而其他的家丁都已经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上,徐公公见李一初也跪下后便用那副尖细怪异的声音大声地读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三色为矞,鸿禧云集。恪亲王凌君,节操素励,清约闻达朝野,经明行修,忠正廉隅,近而立之年无有妻室。李氏长女,南泰城医官世族之后,诰封懿德,行端仪雅,礼教克娴,盖李氏医术精湛,执钗亦钟灵毓秀有咏絮之才,今及芳年待字金闺。潭祉迎祥,二人良缘天作,今下旨赐婚,李氏授三品诰命夫人,赐册赐服,垂记章典。民本以国兴关乎家旺,望汝二人同心同德,敬尽予国,勿负朕意   钦此”   随着徐公公缓缓合上圣旨,威风凛凛地说了一句:“还不上来接旨。”后,李一初一直颤抖着的身体终于支持不住,重重地倒在了青石板上,手中紧紧捏着的即将完工的荷包也掉在了地上……   丫鬟们大呼小叫慌慌张张地将李一初抱回了房里,花印在她身边守了三天三夜她才神志恍惚地睁开了眼睛,可一睁眼,眼泪就不停地掉,饭吃不下,一闻到药味就吐,不过几日就面黄肌瘦地不成样子,李府的大夫都在说李一初这是心病,寻常的药物对她根本起不了作用。   眼看着李一初可能就要这么病死了,可还是没等来杨渊金榜题名的消息。花印火急火燎地跑去天宫找井禾,却见井禾还在优哉游哉地练字,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夺过井禾的毛笔甩出老远,大吼道:“练字?你还有空练字,李一初要死了!”   井禾被花印吼得不知所措,慌慌张张地从袖子里抽出了竹简,看过之后差点就要晕过去,结结巴巴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利索的话:“这这这,这都还不到一年的时间,怎么怎么会发生这么大变故?!以前至少也是过了一两年才出事,这次怎么会这样……”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李一初还是得了相思病,可杨渊那家伙还不知道在干嘛,京城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传过来,气死我了。”   “别急别急,嗯……事情,事情也没那么糟糕,”井禾忽然又有些半吊子地说道,“神君是要补偿对仙子的亏欠,也不一定非得有圆满的结局啊。”   “要是没有圆满的结局,那李一初就得害相思病病死啊,这哪里补偿了?”   井禾皱紧了眉头,努力地想着还有什么能够补救的办法,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颓丧地说道:“罢了罢了,我们还是别瞎折腾了。仙人的命数本就不是我在纸上写几笔就能改变的,就算他们下凡历劫也不行,人有因果轮回,神也有,要说什么事都是天注定不免太丧气,可在这件事上我已经努力了几百年可还是不见任何起效。或许是出尘仙子的执念太过深重,无论神君如何努力她也无法原谅神君吧。虽说神君一次也没能补偿出尘仙子,可是经过了这么多年的轮回,神君每次回到真身都承受着无尽的折磨与悔恨,也算是受到惩罚了,只愿日后出尘仙子重列仙班后,忘却前尘往事,与神君再无瓜葛便是……”   花印定定地看着那卷竹简,下定了决心一般,跑回去捡起毛笔塞到井禾手里,郑重地说道:“就算只能这样了,那也别让李一初连死都受到那样的折磨。”   井禾看着手里的毛笔,对花印摇了摇头,说道:“你忘了?你介入之后,我就没法更改他们的运簿了,”花印看着井禾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丧气地垂下了手,井禾看着花印一脸颓丧,忽然有些心疼,蹲下身来正准备安慰安慰她时忽然看见了她眉心的花印,开朗地说道,“有了!相思病不也是病吗?你可是千年莲池的花仙啊,你的泪可医百病,你的血可疗伤,你的心可令人起死回生。只要你给李一初喂下你的眼泪不就好了?”   花印看着井禾一脸兴奋忽然委屈地哭了出来,井禾立刻手忙脚乱地四处找瓶子准备接住,却被花印拦住了,“我的眼泪没有用的,师父说我是拔苗助长的,修为天赋都不够,虽然我已经三万岁了,但长得还不如人家三百岁的大,我至少还得再等一万年才能有医治他人的功力。”   井禾挠了挠头,轻轻说了句,“没关系,慢慢来,这种事也急不得……嗯?这是什么?”井禾指着花印腰间的酒瓶问道,打算转移一下花印的注意力,却不想花印忽然蹦了起来,说道:“这个!就是这个了!这酒是我用千年莲池的水酿成的,千年莲池里头有姐姐的血泪,李一初喝了这个肯定就能好的!”说完,花印理都不理井禾,转身就下凡去了。   再晚一些,李一初或许就病死了,我只要把这个加进她平日喝的水里头就行了。花印紧张地捏着瓶子,一路上都这样念念叨叨的,直到后来已经把酒掺进水里之后还是停不下来,用力抽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才克制住自己。   这次花印甚至都不敢隐身留在李一初身边了,亲眼看着她和下水之后就立刻回了天宫,她总觉得上一回就是因为自己一直跟在李一初身边才会那么快就出事的,于是一直在井禾的第一宫里窝着,算准了李一初成婚那日她和杨渊相见的时间,才和井禾二人偷偷下凡探查情况。   四王爷的府里一派喜气洋洋,到处都悬挂着红灯笼和红绸带,酒桌就摆了几十桌,大大小小的官员们皆来沾光贺喜,贺礼堆了三间屋子都放不下。   吉时一到,李一初便被搀扶着与四王爷拜了堂,而杨渊站在人群中始终脸色煞白一语不发,在酒席进入到最热闹的时候借口解手拐去了后院,李一初的贴身丫鬟也早已将一切准备妥帖,后院里没有任何外人在。   杨渊推开贴着红联的洞房,看着坐在床边身穿凤冠霞帔头披红盖头的李一初,伸出手,却停在那块红布的边角一动不动。   “我本以为,一切都会开始顺利了。”杨渊颤抖着声音说道。   李一初一语不发,交叠着放在腿上的手却越握越紧,红裙上也渐渐地有了几点深色的水渍。   “我那时不该怪你,是我自己太懦弱了,不敢承认自己的心意,”杨渊长叹一口气道,“若是揭榜的时间再早一些,也许就不一样了。”   “我从小学医制药,技艺精湛,甚至远超我爹,可唯一制不出的,便是后悔药。你若是早些时日说出这番话,纵使你一无所有,我也愿意陪你到天荒地老……可现在,我不能因为你一个人,就抗旨不遵,搭上我全家上下几十口人的性命。   病的那些天里,我也想清楚了,当初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现在我们也算互不亏欠,日后不要再相见,也就不会有任何遗憾可言,久了,自然就忘了。”   杨渊身体一颤,抿紧了嘴唇,半晌才问道:“此话当真?”   “自然,”李一初似乎是真的想通了一般,语气也恢复了往常的淡漠,不带一丝感情,“您还是请回吧,若叫人看见了,对你我都不好。”   杨渊说不出一句话,或许是觉得这是报应吧,闷闷地应了一声“好”,就脚步沉重地出了洞房。他轻轻地合上门,洞房里就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连脚印都没有留下,而李一初红裙上的泪印也快干透了。   花印看着这个结局忽然感到一阵郁结。李一初此刻对杨渊所说的一字一句,会不会也是姐姐想对师父说的话。   后悔药,就算是姐姐也制不出,李一初医好了心病,却也再无任何感情可言。或许姐姐还是深爱师父的,还是希望能与师父长相厮守的,可是却永远过不了自己心里的这一关……若只是剜去了姐姐心去救人或许这件事还有挽回的可能,可后来的发生的那些事姐姐也能接受吗?等姐姐回来了,又该怎么办才好?    ☆、离尘   草木本无心……   草木本无心……   草木本无心……   在我沉睡的日子里,脑海中不断有这五个字盘旋着,那是一个冷酷低沉的声音,我明明很害怕这五个字,可却一次又一次越发迫切地想听到那个声音,那声音是谁?我又是谁?为何我的脑中出了那冰冷的五个字以外竟是一片空白?   我在一汪冰冷的泉水中醒过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片澄澈的蓝天,我坐起身来,盖在身上的丝绸也顺势滑下,我看见了我左胸前骇人的伤疤,我轻轻地抚上那些疤痕,却完全想不起来它们是如何出现的,我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像我在这处已经躺了很久,久到我将一切都忘掉了。   我只知道这泉水好冰,我想离开这,却不知该往何处走。   然后我看见了一个女人,她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衣服,看起来很温柔。她告诉我她叫穆瑶,可我却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甚至不愿意相信她,但是那时候的我除了她以外暂时没有人可以依靠。她手法娴熟地为我穿上衣服,眼神里不知为何总是带着一丝歉意与心疼。   我想她肯定知道我是谁,也肯定知道我胸前的伤疤是怎么回事,可她却什么也不愿意透露。   她带我去见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穿着蓝色的衣袍,看起来气宇非凡。他让我叫他师父,还说我的名字叫“离尘”,意思是远离红尘。我实在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眼前的这两个人究竟值不值得我信任。   那个名叫穆瑶的女人是师父的妻子,我想若那个男人真是我师父的话,那我是该叫她师母的,可这称呼到了嘴边却总觉得不大对劲,怎么也叫不出口。不过也没差,不知为何,我总是不大愿意同他们说话。   师父说我身上的疤是当初妖界大乱时留下的,也因此失去了记忆,但具体的事由他却不愿多说,甚至连有关妖界大乱的古籍也从不让我阅读,这一点让我一直难以对他俩敞开胸怀,总觉得他们一定对我隐瞒了许多事情。   师父我将我安排在一个孤岛上的幽僻山洞内修炼,甚至我的起居也皆在山洞内完成,除非教授剑术,师父不允许我踏出山洞半步,还在孤岛外设下了结界,以防有外人来扰。师父说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我能快些恢复,我点头应好,反正就算让我到外头去自由走动,我也不知该去到哪里。   可这日子却过得同囚禁没有两样,渐渐地我也感到了厌烦,并越发迫切地想知道我的来历与身世。   师父有个小儿子,名叫熠封,看起来不过三万岁的少年模样,却十分机灵聪颖,时常跟随着师父去到四海八荒的各地云游,一得空便会来同我讲些新鲜事,例如天宫新继任的太子为了一个女人现在不知所踪、司命星君的宫里忽然多了一个女娃娃。虽说在年岁上熠封肯定与我差了好几万岁,可却算得上是我唯一的朋友了。   “熠封,你既然能打听到这么多事情,那可曾从你阿爹阿娘那里听说过我以前的事情?”我问道。   熠封摇了摇他的脑袋,一脸沮丧地说道:“不曾听说,自熠封记事起姐姐就一直沉睡在那个冰泉里,阿爹阿娘也从不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了。不过……”   “不过什么?”我看着熠封闪着大眼睛卖关子的样子,赶紧凑了过去着急地问道。   “我阿爹给你起这么个怪名字,要你远离红尘世俗,所以我猜……姐姐你曾经定是为情所伤!”熠封一脸认真地说道。   我没好气地敲了一下他的头,对他的看法实在不敢苟同,果然小孩就是小孩,想法还是太过单纯了些,若是为情所伤,我身上又怎会有那些奇怪的疤痕?   “姐姐,还有一点,”熠封神秘兮兮地向四周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时才说道,“我阿爹阿娘好像特别担心被别人发现你的存在似的,每次都叮嘱我决不许向外人提起你。”   这一点我也一直感到疑惑不已,师父不允许我踏出山洞,还在孤岛外设了结界,除了偶尔有熠封来陪我说话外,这里没有任何生灵,简直与囚禁没有两样,可无奈我修为浅薄,根本破不了师父设下的结界……   “姐姐,你很想知道关于你以前的事吧。”   我点点头,“那是自然的,我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都在努力回想,可越想脑子越空,唯一的记忆就是每天晚上睡觉后我都可以听到一个冷酷低沉的声音在对我说话……”   熠封嘟着嘴沉思着,半晌才问道:“他在同你说什么啊?”   “只有五个字:‘草木本无心’……”不知为何,我说出这五个字时胸口忽然传来一阵刺痛。   “草木本无心?这什么意思啊?”熠封挠挠头,很是不解。   我也摊开手,无奈道,“我也不明白,但是我听到这五个字就莫名心慌。”   熠封看着我皱着眉头的样子,下定决心一般拍拍胸脯,说道:“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到答案的!   不过,再过几日我就要同阿爹上天宫去办事,大概很久不能来陪你了,这个送给你,”熠封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铜镜递给我,说道,“这是前几日阿娘送与我的,等到了天宫我要是想同你说话,这面铜镜便会发光,到时你拿起来就能看见我,同我说话了。”   我拿起镜子来仔细端详着,只觉得它不过是个平常铜镜,或许是穆瑶拿来唬熠封的也说不定,于是并未对它上心。直到熠封离开三月后,它忽然发出了一道柔和的银光,里头还传来了熠封的声音,我才对它感到好奇。   熠封在镜子里头对我说他本以为天上的女仙自然是要比地上的女仙来得水灵,可去了那么长时间却找不出半个比得上我的,实在是失望;还说天宫里的鹤舜娘娘终于又添了新子,过去丧子的病痛似乎也有了很大的好转;而最重要的,则是他终于见到了那位佑启神君,传说中打败了妖神沧牙,平定了妖界大乱,不问红尘世俗,只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佑启神君,只可惜他一直戴着那个玉面具,熠封根本不清楚他真实的长相是如何。   熠封说到这位佑启神君时激动地整个人都在晃。而我却莫名地对这个名字感到有一丝熟悉。   后来,熠封再说的话我竟完全没了印象,似乎是因为头一次对一个人的名字感到熟悉吧,想得太过出神了,连铜镜被我摔在了地上都没发现。   第二天一大清早我就被铜镜里传来的大叫声吵醒了。   “姐姐,你可算醒了,昨天怎么回事,说话说一半呢你怎么就不见了。”熠封不知是在天宫哪一处,身子后面的架子上摆满了竹简和画卷。   “昨晚太困了。”我没精打采地应道。   “罢了罢了,我给你看样新鲜东西,”说罢,他就对旁边的人招了招手,然后给我看了一个女子的画像。   画像上的女子立在月桂树下,身姿轻盈曼妙,肤白胜初雪,眉眼胜星华,丹唇微翘,似笑非笑的模样竟与我像一个模子刻出的一般。   “姐姐,这画像分明画得就是你啊!”熠封激动地说着,伸手将身边的人拽道镜前,对他们说道,“你俩好好看看,这画像上的美人是不是同我姐姐长得一模一样。”   铜镜里忽然出现了两个陌生的面孔,一个是身穿白衣看起来文文弱弱,大概同熠封差不大的书生模样的男子,另一个则是个看起来不过三百来岁的女娃娃,眉心还有一枚莲花一样的印记。   他们两人看到我时都像中了定身术一样一动不动,过了半晌才惊呼了一声,结结巴巴地问道:   “你你你你你是出尘仙子?”   “你你你你你是我姐姐?”   他们俩的表情看起来十分迫切,可他们口中说的人我实在是不认识,便摇了摇头,解释道:“大概只是长得相像吧。”   他们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白衣书生忽然十分笃定地说道:“不不不,算算时间,出尘仙子也早该魂归了,只是不知为何,佑启神君一直没能找她的仙体而已。”   熠封一听到这话,就赶紧问道,“这什么意思?出尘仙子是谁?”   书生看了我一眼,转头长叹一声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你个吃墨水的还不懂得长话短说这四个字了?”女娃娃用力一拍书生的脑袋,十分不耐烦。   那小书生看起来有些纠结,眼睛四下飘忽,我正期盼着或许能从他的口中听到与我的身世有关的东西,却只听见“啪”的一声——铜镜被他们反扣在桌子上,我竟什么也听不见了。   我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回想起刚刚那个画像上那个同我十分相像的女子。听那书生的意思,那个出尘仙子确实是在最近回来的,而我也恰巧便是在这几月里苏醒的,难道她真的就是从前的我?可为何那个书生不让我知道我的从前?出尘仙子……曾经的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离去   独自一人待在山洞实在无趣,眼看着外头的晴空万里,飞鸟来往,却听不见半点声音。   进山洞修炼倒也有些时日了,我能感受到体内尚未解除封印的法力渐渐地要被释放出来,也许再过些日子我便有能力冲破那层封印离开这座孤岛了,也就是带着这一信念,我每日便只休息三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勤加修行。   不过,这一日我刚准备上床休息,忽然听到了一丝细微的动静,惊得直接在床上站起身来,一低头便看见了一只十分乖巧可爱的白兔子,脖子上挂着一个铜铃。我猜它大概是熠封送给我的礼物,为了让我在这个山洞里解解乏。   它每日都在傍晚时出现,在我身边不停地转悠,我也对它越发好奇起来,可每天抱着它,左看右看了两个时辰也依旧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它乖巧地趴在我的怀里,我摸着它的铃铛,问道:“你究竟是怎么进岛,又怎么出岛的?教教我呗。”   我本期盼着也许它是只仙兔,能为我答疑解惑,可等了半天却看着它在我怀里渐渐睡下,便有些气急,用力摇了摇它的铃铛想让它醒过来。可兔子没醒过来,房间里却忽然凝聚起一阵微风,在我面前盘旋着渐渐平静下来,现出了一个男人的虚像。   我惊得大叫一声向后退去,贴墙紧紧抱着兔子一动也不敢动。   他缓缓向我靠近,虽然只是一道虚像,我却依旧莫名地对他产生了一股敬畏之意。他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衫,星目剑眉,薄唇紧抿,眼神里透着一股十分深沉的感情,仙姿缥缈的模样竟让我第一次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更多的却是一股抗拒之意,而最让我感到懊恼的,则是我看着他的面孔竟舍不得移开眼睛,就像沉睡时听的那个声音一样,明明很害怕,却还是想看着他。   他也定定地看着我,眼睛一眨不眨,就好像怕我能凭空逃走一样,眼神里透出的那份深切的感情就好像我们从很久以前便是相识的一般。   “你,你是谁?有事吗?”他就站在我面前,离我不过半尺的距离,我颤巍巍地开口问道。   他摇了摇头,缓缓张开了嘴,说道:“我就想看看你。”   他的声音好熟悉,好像在我沉睡的那么长时间里每天都能听到的那个声音,只是此刻,他的声音没那么冷酷。我惊得倒吸了一口气,脱手就将兔子掉在了地上。   我们就那样默不作声地注视着彼此,我觉得他似乎有很多话想对我说,我蹲下身去将兔子又抱到怀里,努力镇定地问道:“你认识以前的我,对吗?”我见他点了点头,便继续问道,“你能给我讲讲我以前的事吗?”   他犹豫着,似乎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先说说你是谁,我们又是如何相识的。”我告诉自己他不过是一团虚像,不会有任何威胁,才让自己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我是,我是……”他欲言又止,就好像说出自己的身份会要了他的命一样,“我只是个普通的仙人,刚飞升不过两万……”   “扯谎。”我很坚定地打断了他。他愣了一下,也并没有多做解释。哪里来的凡人能像他这般,即使是团虚像也给我带来如此大的敬畏臣服之意?   他有些无奈又自嘲地轻笑了一声,温柔地问道:“你有名字吗?”   “离尘,”我忽然警惕地看着他,若是熠封让他来的,他怎么会不知道我的名字呢?“师父说,是远离红尘世俗的意思。”   他的眼神忽然有些晦暗,旋即又问道:“你想不想离开这儿?”他忽然眼神中满带着期盼地问道。   离开,我自然是愿意离开的,与其终日待在这一方狭小的空间里,我倒是愿意自己到现在都还未从沉睡中醒来。可是,这个男人是谁,我凭什么要跟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走?况且,熠封还没回来我就走了,连招呼都没打一声是不是太过分了些。“想是想,可是我朋友还没回来。”   “熠封吗?”他淡然地问道。   我不禁有些惊讶。   他指了指我的胸口说道,“他不是送了你一面铜镜吗?”   “那我该怎么离开呢?我冲不破着结界的。”   “我帮你。”   不知为何,他这简单的三个字竟让我的心头第一次有了一股温热的感觉,低下头有些不知所措,不自然地抓了抓兔子的背。虽然不是非常信任他,可眼下离开这里才是最要紧的事,不离开这儿,我永远也找不回记忆。   “那我离开这里之后,你可以带我去找我以前的记忆吗?”我问道。   他的身体不自然地晃了一下,但面上却没有太大的变化,“为何那么想找回以前的记忆。”   “难道要这么糊涂地活着吗?”我不解地说道。   “可如果那些记忆会带来很大的伤害呢?”他剑眉微蹙,略带伤感地说着,“记忆本是你藏在脑海中的东西,任谁也偷不去,若是丢了,便是你自己不愿意要。你既已千方百计将它丢弃了,何苦再要找回?”   我低头思索着他这话的意味:我曾经的那些回忆,都是很悲痛的回忆吗?究竟是悲痛到何种程度我才会完全将它丢弃了呢?   罢了,不管是否要找回我的记忆,总之留在这孤岛上是什么事都做不成的,当下最紧要的,便是趁师父还未从天宫回来前离开这里。   “那你教我如何离开。”   他终于如释重负一般微微勾起嘴角,我竟没有来地心跳加速起来,继续低头抚摸着兔子……   “你什么也不用做,等听到外面有海浪的声音时再出来,我便在外头等你了。”   说着,虚像便渐渐消失了。我掏出铜镜,对着镜面敲了敲,便看见熠封沉这一张脸。   “熠封,你怎么了?”难道他知道我要走了?   “没,没事……”他紧紧皱着眉头,那是他每次闯祸之后害怕被师父训才会有的表情,他大概又在天宫惹是生非了。   “去了天宫还不知道乖,又被你阿爹训了是不是?你以后还是安分点吧,我要走了。”说实在话,一想到以后见不到熠封了还真是有些舍不得。   “什么?!姐姐你,你这就要走啦?神君已经去找你了?”熠封突然有些慌张。   神君?是刚刚那个人?难道他是熠封找来的?我开朗地笑着对熠封说道:“对啊,他说要带我走了,熠封,谢谢你了,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去找你的。”我刚说完,便听到了外头的海浪声和海鸥鸣叫的声音,没听清熠封最后说的话就急匆匆地往外头跑了,那人果然就站在洞口等着我。   “你是神君吗?”我问道。   他侧着脸,有些惊异地看着我,又立刻垂下了眼睛,有些伤感地点了点头,然后顺手就招来了一朵祥云,拉着我坐了上去。   “仙界里是不是有很多神君?我听熠封提起过一个叫佑启的,你是什么神君?”可每次我一问起他是谁,他就好像吃了苍蝇一样说不出话来……   他先带着我去人间转了一圈,那里好不热闹,街道上都挤满了人,吆喝声可以响彻整座城;还有南荒的花海,在这个时节,那里已经开满了漫山遍野五彩缤纷的鲜花,鸟语花香的景色与孤岛上的碧海蓝天大不相同。   最后他带着我到了一个完全空白的地方,这里与刚刚那两处不同,安静得就像死了一样,我不禁有些害怕,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袖。   “这是哪儿?”我问道。   “虚空,”他抓住我紧张的手,牢牢握在手心里,说道,“虚空里看似一切皆无,实则包含世间万物,只要用心去想,眼睛就能看到。”   他话音刚落,我便看到四周忽的一下变作了一片田园,身后还有一间小木屋,木屋里的家用也应有尽有,十分齐备。   “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他轻抚着我的发丝,温柔地说道,“我就在这儿教你修行,任谁都不会来打扰。”   我听着这话,忽然感到一阵语塞:这与我在孤岛时又有何区别?   可我却不敢将这话说出口,他既然能破了师父的结界,那定是比师父还强的人,若是惹他不乐意了,我在这儿出了什么意外也完全不会有人知晓,三思后还是决定暂且待在此处向他学习些法术,日后再趁他不备溜走也不是不行。   我对自己的计划感到十分满意,他也不负我的期望,竟找到了方法直接将我体内不知为何被封印住的法力释放出来,这令我无论修炼抑或是学习其他的技艺都有了极大的进步。不过十分奇怪的是,自打进了虚空,熠封送与我的那面铜镜便再没有亮过,连我想同熠封说说话,对着它敲了半天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不似师父那般教授我剑术,而是传授我医术,我看着那些复杂古籍竟能过目不忘,他也总会对我露出那足以掩尽日月光辉的笑容。我有时看着他认真研习古籍和练习剑术的模样竟会不自觉地出神,直到他轻笑着将我散到额前的发丝勾到耳后才羞赧地低下头去。我不想承认,却没办法克制自己越发想靠近他的心情,师父要我远离红尘世俗,可我才与他相处不过不过三月时间,竟已经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了。我很懊恼,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谁,更不敢完全信任他,却已经开始不愿意离开他,长此以往,我又该如何去寻找那些失去的记忆?   于是我下定决心,只要逮到机会了,就一定要走,否则,也许我真的会再也不愿意离开了。   大约是老天听到了我的心声,他忽然告诉我他有件事情得去天宫一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你不带我去吗?”做戏就要做全套,我皱着眉有些委屈地问他。不过事实上,一想到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心里的不舍确实是大过了欢喜。   “你暂时还不能去,一件小事罢了,就一刻钟。”他摸了摸我的头,无限温柔地对我说道。   我猜,他不带我去大概是怕被师父发现我是让他带走的,师父回来跟他要人。于是,我装作很懂事的样子点了点头,就看着他在我眼见化作一道金光飞去。而当我飞快地收拾好东西准备要走时才忽然想起来,我完全不知道刚如何离开这虚空。   我在原地不停地转悠地,眼看着他马上就该回来了,却依旧没有任何头绪。   他是化作一道金光离开的,可我不懂那个法术,我只会招祥云,可此处没有祥云呀。我抬头无奈地看着天空中飘着的那些白云,忽然脑中灵光一现:明明有云,却招不来,因为那是虚物,他说,只要我用心想,就能看到,那若是我不想看到……   我正这么想着,忽然看到眼前的一切像烟云一般飘散而去,现出了原本的面貌,我招来一朵祥云,飞快地朝东荒飞去。我打算先去找熠封,那个白衣书生一定对他说了与我身世有关的事情。    ☆、真相   我从未来过东荒,更不知姑凤山是何处,只能漫无目的地在东荒的天上飞着,可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依旧没有任何头绪。   无奈下我又掏出了那面铜镜,死马当活马医地敲了敲,它居然非常争气地亮了,没多久熠封那张熟悉的脸就浮现在镜子里。   “姐姐,你去哪了?这三个月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他看着我都快哭出来了。   “这个待会儿再说,我现在在东荒,可是我找不到你。”   “你在东荒?你给我看看附近的景象我去找你。”熠封立刻就兴奋起来了,我给他看了看四周的景象,就坐在原地等他,不到一刻钟他就驾着祥云来找我了,“姐姐,快上来。   姐姐,你是不知道,你走了以后阿爹大发雷霆,要不是阿娘拦着,我都要被他吊起来打了……”   我看着熠封一脸丧气,问道:“不是你让那个神君来接我的吗?”   “额,这个……一半一半吧。”他挠了挠头,不太自然地说道。   “一半一半是什么意思呀?”   “就是那日我给你看了出尘仙子的画像,我们正在司命星君的宫里头说着你和出尘仙子的事,佑启神君恰巧来寻花印,结果都让他听见了,他就让我告诉他你在哪儿……”熠封一脸的不情愿。   佑启神君,那个人就是佑启神君?我心里没由来地“咯噔”了一下。   “姐姐,神君没对你做什么吧?”熠封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摇了摇头,不太懂他什么意思。   他长吁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说着,“那就好那就好。”   “为何佑启神君听了你们的话就要来找我?”我有些好奇,难不成那个佑启神君也和出尘仙子有关系?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熠封越说越小声。   我看他那副模样大概又是不敢告诉我真相,于是说道:“那你带我去找那个白衣书生,应该就是你说的那个司命星君吧。”   熠封脸上一惊,问道,“你找司命星君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去向他了解我的过去了,你们那日神神秘秘地不肯让我听又是为何?再说了,你不是答应了我要帮我找以前的记忆吗?”我有些不满道。   熠封纠结得皱紧了眉头,说道,“可是,姐姐你可能会难过的……”   难过?又是这样的说法,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所有人都不让我知道。但越是如此,我却越发地好奇,“我不管,再难过,那也是我的记忆……”   熠封看着我,思量了许久才缓缓地点了点头,掉个头,往天宫的方向飞去。他将我藏在袖袋里防止被人发现,直到进了南斗六星第一天府宫才神神秘秘地让我出来。   眼前便是那日在镜中见到的白衣书生,他恭恭敬敬地对我做了个揖,先是慨叹了一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然后上下打量着我,嘴里不停地发出“啧啧”的赞叹,“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在下司命星君井禾,见过仙子。”   “在下离尘。”我学着他的样子,将双手伸到身前并在一起,向他鞠了个躬。   “仙子不必客气!”井禾伸手示意我在圆凳上坐下,自己却站在一旁,不停地和熠封交换眼神。我看着他们俩挤眉弄眼的模样,却读不懂他们在讨论什么。不过,今日倒是没看见那个女娃娃呀。   “那个女娃娃呢?”我漫不经心地问道。   井禾立刻接话道:“啊,您说的是花印吧?她刚刚被神君接走,本来死活不肯回去的,一听说神君要带她去见您就立刻兴冲冲地走了,谁知道您居然上天宫来了。”   我听着井禾左一个“您”右一个“您”的不禁有些不悦,我难道已经那么老了?熠封平常也是叫我姐姐的,到你这儿怎么就升了个辈分。但又觉得这暂且不是重点,便挥了挥手,说道:“也罢,若是有缘自会见面,不过我此次也不是来同你闲聊的,我想了解一下你口中的那位出尘仙子。”   井禾和熠封两人面上立刻闪过了一丝警觉。井禾不自然地哼哼笑道:“仙子怎么忽然想了解她呢?”   我眉头微微一皱,感到十分莫名其妙:“你们那日不是说我就是出尘仙子吗?我了解自己难道不对吗?”   “哈哈哈哈,那日不过是误会一场,误会,是我们搞错了……”井禾依旧端着一脸比哭还难看的假笑对我说道,而熠封自始至终都低着头一语不发。   “误会?那你给我讲讲佑启神君同出尘仙子是什么关系?为何佑启神君听了你们的话便要来寻我?为何花印听见神君要带她去见我就兴冲冲的?”   “是,是你们长得太像了!”井禾继续瞎掰道。   我冷冷地看着他绞尽脑汁瞎扯的模样,继续拆穿他:“那为何出尘仙子魂归的时间,同我醒来的时间也相差无几?”   井禾视乎还想继续辩解,无奈实在想不出什么合理的借口。他的嘴角慢慢僵住了,然后一点点地向下垂,最后哭丧着脸说:“仙子,我要是跟您坦白了,佑启神君怕是会扒了我的皮啊……”   我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猛地一拍熠封的肩膀,把他吓了一跳。我十分霸气地说道:“怕什么?真出事了我和熠封替你担着。”   熠封赶紧躲得远远的,连连摆手,哭丧着脸说道:“姐姐,我可担不起啊,井禾说了,只有佑启神君会找他麻烦,我要是说了,不止佑启神君,我阿爹肯定也要把我吊起来打。”   两个少年站在一块不住地点头,就好像说出那些话真能要了他们的命一样。“熠封,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都答应要帮我找记忆,现在也找到了,怎么还反悔呢?你们难道是怕到时候出了事我不管你们自己跑掉吗?”   他们两个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肯说。   我皱着眉头看着他们俩婆婆妈妈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看到四周的书架子上都满满当当地塞着各式各样的画卷和竹简,我忽然灵机一动,趁他们俩都没来得及反应,三两下将那些架子全部推倒,捏了个决,化出了一个火把,说道:“你们要是我不告诉我,今天我就把这些全烧了!”大概是有生以来头一次做如此无赖的事情,我心中还是十分过意不去,但眼下这似乎也是唯一一个逼迫他们的办法了。   井禾吓得整个脸都青了,差点要跪在地上,大喊道:“仙子!烧不得烧不得!您今天要是把这些烧了,明天这四海八荒里就没有我井禾这个人了呀!”   “那你快说!”   井禾整张脸皱得跟块旧手帕似的,长叹了一声:“唉,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才犹犹豫豫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竹简,小心翼翼地双手递给我。   我立刻摊开竹简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细节。   越往后看便越觉得深埋在脑海中的记忆马上要迸发出来,可我才刚刚看到出尘仙子受到天惩被囚禁在苍榕宫内,胸口忽然传来一阵烧灼般的痛感,逼得我直接跪倒在地上,手上的竹简也被丢在了一旁,头像要炸裂一般疼,感觉有数万道天雷在脑子里一齐炸开一样,我痛苦地叫喊着,熠封和井禾一起上前来扶我,却被我一把推开。眼前不断闪过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有师父的,有穆瑶的,还有好多好多我不认识的人,连那个佑启神君也有,那些片段里他们都在对我笑,每个人都对我好,可是当我伸出手想靠近他们的时候却又化作了一片虚无……   胸口处的烧灼感越发致命,我几乎要晕厥过去,耳边传来了熠封和井禾两人惊慌失措的叫喊声,我想将竹简拿过来,可它忽然就化作了一团火焰,瞬时间便成了灰,紧接着,井禾和熠封两人“噗通”一声就瘫在了地上,看着我的身后,支支吾吾道:“神,神君……”   我痛苦地撑在一旁的桌子上,他只在刹那间便上前一把将我抱住,我却差点没认出他来。佑启神君的脸因为震怒已经几近扭曲,连眼睛都有些微红,我看着他也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他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腕,不容我多说半句话就将我带出了天宫。   他带着我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这里阳光和煦,微风撩人,左有竹林右有桃花,正前方的寝宫看起来也散发着远古时期的庄重感觉,而身下的这片血红色的莲池不断散发出一股特别的甜腥味。   我躺在莲池内,胸口处的烧灼感渐渐得到缓解,可闻着这股特别的味道头却越来越痛。   我耐不住疼痛发出了细微的□□声,神君立刻上前来扶住我,语气中充满了焦急,问道:“怎么了?”   “我头好痛,我不要在这儿,我不要在这儿……”我紧紧抓住他的前襟连说出这句话都废了很大一股劲儿。   他一把将我抱起,我迷迷糊糊地,完全不知道他将我带去了哪里,只知道神君在为我渡仙气,我那炸裂般的痛苦才终于渐渐地消失了。   我大概又睡了很长时间,长到我连续做了几十个梦。我从一个梦中死去,却又从另一个梦中复活,周而复始,永远没有尽头。我似乎总在与一个人纠缠不休,就像是被下了诅咒一般,我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在梦想着追随他,可他却一次又一次地亲手将我推入无尽的痛苦之中……我不晓得自己在梦中哭过多少回,只记得一次比一次更加刻骨铭心,也一次比一次更决然地在临死之前告诉自己下一世绝对不要与他有任何瓜葛,可就像是被上天捉弄了一样,我一次比一次伤得深……直到后来,我终于不哭了,终于能心平气和地对他说日后不要再相见,可我的心也像死了一样,再也没有过真实的跳动……   当我睁开眼时,便听到了神君匆促的脚步声,他从外面进来扶我从榻上坐起来,握着我的手问我感觉如何。可我看着他的脸,不知为何,却再没了初见时那种移不开眼的感觉了。   我疲倦地抽回了手,皱着眉头别过脸去,轻轻地摇了摇头。虽然已经不再疼痛,可脑子里还是一片雾蒙蒙的,迷茫得很。   佑启神君方才握着我的手不知为何僵在了原位,连声音也连带着有些不自然:“你,想起什么了吗?”   我转过脸去看他,忽然看到他眼底无尽的晦暗,我有些不解,说道:“我看见了一些人的脸,但听不见声音。昏迷的时候做了很多个梦。   最深刻的那个梦就是我看见自己身穿凤冠霞帔,头盖红盖头,大约是在洞房里,那明明应该是很幸福的感觉,但我的心却像死了一样,一点感觉也没有。我对一个男人说:日后不要再相见了。然后就醒了。”   佑启神君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剑眉紧蹙,薄唇紧抿,想伸手握住我,可刚伸出手,却又不自然地缩了回去,过了半晌才终于缓缓起身道:“你好生修养,我去给你煎药。”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却感觉越来越恍惚,虽说在虚空内同他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甚至对他产生了那种莫名的情愫,却依旧没弄清他究竟与我是何关系,而偏偏每次问及与我过去有关的事,他都在刻意回避。不止是他,还有师父、熠封和井禾,他们都害怕我知晓那些真相,而真相里究竟藏着些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秘密?而在我梦中的那个男人又是谁?    ☆、聚灵   在苍榕宫里也住了有些时日了,却依旧提不起精神下床走动,似是自那日看过那卷竹简后便一直难以释怀,纵使我已将竹简上的内容一字不差地背下,却依旧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一样,完全感受不到自己当初的心情,反而心里的那处空洞越来越深。   神君每日都守在我的身边,担心我会再出一点差池,也担心我会再次逃跑,有时我看着他身上那股自远古而来的庄严感,总感觉他在此处陪着我实在是太过于大材小用。我向他问起花印的事,才知道她原来也是千年莲池内的花仙,因此才会叫我姐姐。   “花印本该再晚五万年才出生的,只是那时出了些意外,她便提前化了人形,因而现在她无论是外貌抑或是天赋都看起来都与她的年岁不符,”神君一边耐心地给我喂药,一边给我细细地解释着,“我没料到她会忽然化为人形,也一直没对她严加管教,从很久以前她便是自己一个人待在苍榕宫里。我从未尽过师父的本分,因而现在只要她不做些越界的事,我也不会对她有太多要求。”   “她现在在哪儿?”我很想亲眼看看花印。   “那日我说要带她去见你,她才同意跟我走,结果到了那里却发现你已经不见了,她以为我是哄骗她的,就又回去找司命了。”神君说道。   我看着他甚是无奈的神情,突然脱口而出,问道:“神君对花印的感情,和对出尘的感情是一样的吗?”   神君脸上一愣,放下手中的药勺,语气忽然有些生硬道:“你在想什么?虽说我没有花时间陪花印,可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对她自然只是师徒之情。”   他大概是在生气我居然会对他有这样的猜测,看着他皱着眉头有些不悦的模样,我这么多天郁结的心情才第一次有些开朗。“那对出尘呢?”   他又开始沉默了,每次提到这些事情他总是这样。“你看过那些记载,心里不该很清楚吗?”   我只是想听他亲口说罢了。我接过他手中的碗,将剩下的药汤一饮而尽,转身躺下,含糊地说了一句我累了,便不想再与他说话。   这段时间我夜里常常难以入眠,他便会来陪着我,我喜欢被他抱在怀里的感觉,可是总感觉那份温暖又不那么真实。我真的很厌烦这种感觉,明明他已经近在咫尺了,我也明白我心里对他的那份依赖,可似乎总有一个声音回荡在我的耳边告诉我这都不是真的……若这不是真的,那什么才是真的,我究竟几时才能参破?   天方一破晓,我便听见了一个陌生的声音,我坐起身来,就看见了一个梳着两个总角的小娃娃,定睛一看才发现正是花印。她趴在我的床头,双手撑着脸,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我,见我醒过来便立刻兴奋地爬上床抱住我大叫道:“姐姐,我可算是见到你了!”   她勾着我的脖子不停地在床榻上蹦着,我被她晃得有些晕,便笑着抱住她,说道:“姐姐也一直都很想见你,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她的大眼睛在我的脸上转了一圈,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声音说道:“姐姐,你看起来怎么有些憔悴,别是师父对你做了什么吧?”   我看着她担忧地神情,忽然想起来那时候熠封见到我时也是这副模样,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道:“没有,神君能对我做什么?”   花印这才放下心来,又忽然趴在我耳边,偷偷地对我说道:“姐姐,熠封说今日洛胤上神会来苍榕宫。”   洛胤上神?是我师父吗?记得熠封上次告诉我,师父与神君似乎不和,今日为何会忽然造访。“我师父来做什么?”   花印嘟着嘴说道:“他要来带你走。”   又要把我关到那个孤岛上吗?我可不要。我紧紧抱着花印,说道:“我不走。”   花印听了我的话,有些惊讶道:“姐姐,你是舍不得神君吗?”   听了这话我不禁有些愣神,方才我还真是没有想到这茬,只是不愿意回到那个荒无人烟的孤岛上罢了,至于神君,虽说多少会有些不舍,但也不是非他不可的。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花印皱着眉头很是不解。   一想到师父兴许会来找我,我便打算起身梳理一下。这还是我来这儿之后头一次下床走动,我方一整理好衣衫,就听见外头有动静,便和花印两人一起躲在门后听着。   “离尘在哪儿?”这是师父的声音,他的语气听起来很不客气。   “她不会跟你走的。”神君淡然地说道,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师父方才的话。   “你不配留住她。”   “配不配也不由你断定。”   “你以为你现在放下一切陪着她就能弥补当初的事情吗?若是有一天离尘恢复了记忆,你现在做的一切都没有用。”   神君沉默了许久,才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可以向她解释。”但这句话似乎没那么有底气了。   “解释?解释什么?说你本来有更好的办法,说你本来已经打算放弃救治云杏吗?好听的话谁不会说。”师父的语气一直都十分不屑。   “你住口!”   “呵,也许你这么同她解释她是会相信你的,毕竟她肯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但是照卿呢?你以为离尘能接受照卿的死因吗?”   我越听越迷糊,怀里的花印却不知为何开始微微地颤抖。   “他本来就活不过三百年……”神君的话语里似乎也隐含了巨大的悲痛。   “就因为照卿本来就活不过三百年,所以你就要直接了结他吗?这件事最终的结果就是你拿照卿的命和离尘的心救了一个真正该死的人!”我隔着窗户看到师父已经激动地上前抓住了神君的衣领。   “若没有云杏那时挡那一针,出尘在那时候就一定会死!云杏是该死,但她也在那之前救了我和出尘一命。”   师父忽然仰天大笑道:“佑启啊佑启,你真的是半点都欠不得别人的啊,离尘欠了你的雨露之恩,你便要她以命偿还,很好,果然是我认识那个佑启,你这么多年真的是一点没变,只怪我当初竟还能跟你这般心中无半点温情可言的人做了那么多的挚友。”   神君沉默不语,又或者是无话可说。   “总之,离尘今日我一定要带走。”   “若是我不肯呢?”神君的眼里忽然闪过一抹狠厉。   窗纸上忽然映出了两道夺目的光芒,我戳破了窗纸看到他们竟然双双祭出了神器,花印惊叫了一声,我立刻推开门,大喊了一声:“停下!”   我喘着气站在他们面前,虽然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可好像忽然明白了自己是为什么会失去记忆,也许熠封猜的是对的,我就是为情所伤,但是无论如何,此刻我哪儿都不想去。“我不会跟你回去的。”花印也匆匆跑出来抱住我的腰,我蹲下身去将她抱在怀里。   师父本想上前,却被神君拦住了。师父面色十分难看,说道:“你从前就是不听我的话才会变成这样!你忘了我为何给你起这个名字了吗?难道你现在还想重蹈覆辙不成?”   “可你将我关在那个孤岛上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我说道,“你以为你们都不告诉我那些年的真相就真的能让我不受任何伤害吗?我现在只觉得自己活得一点意义都没有,每一天都不知该做些什么,醒来就在想我到底是谁?我究竟怎么了?可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我!”我一口气将自己这么长时间的怨气通通喊了出来,眼泪也突然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我匆匆地往脸上抹了一把,也不管他们两个人究竟作何感想就带着花印进屋去了。   我坐在地上,蜷缩起来,将头深深埋在怀里,外面渐渐没有动静,我也感到十分疲惫,就想这样睡一觉,花印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抬起头,就看见她一脸难过地看着我,说道:“姐姐,你很想知道以前的事情吗?”   我垂下眼睛,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花印肯定也从井禾那里听了有关我过去的一切,包括那些我还没得及从竹简上看得部分,我是很想知道,可即使是听花印说了,我听起来也只觉得是别人的故事,听别人的故事即使感到再惋惜,过几日也就会尽数忘掉了,和自己的亲身经历又怎么能一样?   “我想知道,可是即使我从你这儿听说了,我也不会有太大的感触……我想要的,是真实的记忆,不是故事。”我有些沮丧地说道。   花印谨慎地朝门外看了看,确认神君不在后,才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掏出了一颗白色的丹药递给我,说道:“姐姐,其实我这次来本就不止是单纯地想见你,最重要的就是想把这个交给你。这是井禾和熠封帮我从太上老君那儿求来的聚灵丹,你若是服下了,就能想起来过去的事情了。   我不希望看到你难过,但是这是你的回忆,你应该知道。况且,我也不希望你等到将来更舍不得离开他的时候,才回想起来以前的事情,到那时,你可能会比现在更痛苦……   姐姐,你服下之后,每日都会恢复一些记忆,三日之后就可以完全回忆起了……”   我拿着那颗丹药却又开始犹豫不决。是不是等我完全想起来那些事情,我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开神君了?我微微地颤抖着,不知为何眼中竟噙满了泪水,犹豫再三,还是心一横,仰头将丹药吞下……   花印看着我服下丹药后就离开了,我每日入睡后,都能在梦中看到那些清晰的脸庞。神君、师父、穆瑶、云杏还有照卿,虽说以前每日都是三点一线地过去,但却无忧无虑十分快乐。   这两日,每当我醒来时看到神君,心中的那份喜悦都难以言表,我搂着他的手臂,亲昵地叫着他的名字,在桃林内为他跳韶华天霓舞,他似乎有些讶异,但更多的也是欢喜。我等待了那么长时间,现在是不是终于可以和神君永远在一起,再没有旁人打扰?   可是终于到了第三天,我忽然有些害怕起来,我紧紧抱着神君不肯入睡,我知道后来一定发生了很重要也很可怕的事情,所以师父才会和神君反目,所以云杏和照卿才会死,所以我才会伤痕累累失去记忆……   我突然哭了出来,神君紧张地抱紧了我,他也不知道我究竟是怎么了。   “出尘,你怎么了?”他温柔地为我擦拭掉泪水,可我却依旧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   “我不想离开你……”我紧紧揪着他的衣服,生怕下一秒睡去之后,我就会再也不能见到他。   “我不会离开你,也不会让你离开的。”   “如果,如果我想起了以前的事呢……”   神君忽然全身一僵,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服下了聚灵丹……”   神君全身都像是被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屋子里的烛火也开始飘忽不定。他眼底满是震惊,连话都说得不大利索,“所以,你这几日是已经恢复了一些记忆是吗?”   我点着头,却不敢抬头看他,“我想起你、师父、穆瑶、云杏还有照卿……”   神君陷入了沉默,空气仿佛也静止了一般。渐渐地,烛火慢慢平静了下来,直至熄灭……   “罢了,一切都是注定,”神君自嘲般地轻笑了一声,我竟感受到了他脸颊上的湿润,“是我当初对不起你,业障因果自有其道。”   “不,不是的,没有神君又何来的我?我只不过是一朵莲花罢了,若不是得了神君的恩,我也早就凋零在那么多年的轮回中了。”   “你欠我的,早就还完了。”   他似乎已经放弃了,做好了准备等待我恢复记忆的那一刻。我听着他毫无感情的话立刻慌了神,不行,至少在最后一刻也让我知道我不是一厢情愿,我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我哭着攀上了他的肩膀,抬起头吻上他的薄唇。这是我第一次做如此逾越的事情,但也许,也会是最后一次……他没有推开我,只是轻柔地回应着我的爱意,我褪下衣衫,只想不顾一切地坠入他的温柔中……   这一刻我只希望,明日的太阳再晚些升起……    ☆、诀别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前尘往事如波涛一般将我吞噬,我想起了一切,好像也失去了一切……   佑启还躺在我身边,耳边传来绵长的呼吸声,宽阔的胸膛有规律地起伏,如墨的长发静静流淌在肩边枕侧,深邃的眼睛此时紧闭着,看不到平日的庄重淡然。也许是非常疲累的关系,他紧蹙的眉头舒展着,也平添了一番温柔的味道。   这还是我第一次如此仔细地观察他睡着的模样,从前他总是先于我起床,去为我煎药煮饭。一想到本应在苍榕宫内时刻关注天下苍生安危的佑启神君在灶房内忙碌的模样,我心里竟忽然一阵苦涩。   因为我,他也放弃了很多东西了吧。那么过去的那些就一笔勾销吧,往后就不要再有瓜葛了吧。   我低下头,轻轻地在他额头印下一个吻,然后轻轻地起身更衣。我刚从架子上取下腰带,便听到他略微沙哑的声音:“一定要走吗?”   我的双手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喉咙也忽然堵得难受,眼睛发酸,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我不敢转身看他,只能低头加快手上的动作,一滴泪却像是故意要出卖我一样重重地砸在地上,我慌张地想用脚盖住痕迹,耳边已经听到他起身的声音,忽然慌张地喊道:“别过来!我不想看见你……”   他停下了动作,我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离开,是必须的,我既然已经想起一切就不能再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看到他,我便会想起在苍榕宫里剜心那一刻粉身碎骨般的疼痛……昨夜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可我不敢去想。   后悔吗?曾经为他做的任何一件事我又何尝后悔过?他在我耳畔说的那句我期盼了千百万年的“我爱你”,就足以抵过过去一切恩怨。可是现在,我再也不会被他骗,还心甘情愿了。   我受了他的雨露之恩,便用在人间历劫的四十七世的泪水偿还他;他要走了我的心,便用那四十七次的悔恨偿还我。眼下,我们便两不相欠。   我像是落荒而逃一样跑出了寝宫,用力地推开门,看着苍榕宫内熟悉的景象,空气里飘散着一股特殊的甜腥味,不用看我也知道那是自千年莲池传来的,那里有我的血泪。池里的每一朵莲花都沾染着鲜红滚烫的血,往后便再不会有佑启最爱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莲花盛放了。   这里有我此生最痛苦的回忆,也有我此生最幸福的回忆,但一切都相抵消后,这里便只是一处生我养我的所在,不会有任何留恋。   微风拂过竹林发出“簌簌”的声音,桃林里也飘来阵阵清香,除去那里的花酿早已被花印喝光外,这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   枝头上的鸟停留片刻后便向着东荒的方向飞去,我突然想,在我离开以前,或许应该回去见师父一面,也将最后的疑问弄清楚。   姑凤山上依旧设有隔绝外界声音的结界。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师父还是没有变吧,每日过着三点一线的日子,卯时晨起上山采摘草药,午时回到竹屋阅读古籍,亥时同穆瑶熠封一同用晚膳,顺道将白天采摘的草药研磨。   想起他将我留在那个孤岛上,为的只是不让佑启找到我,鼻子忽然有一阵酸楚。师父待我如同己出,我却从来没能好好感谢过他的心意。   我方一踏入姑凤山内,熠封便匆匆赶来,亲热地拉着我的手,说道:“姐姐,神君肯放你回来了?”   我看着他稚嫩的脸,忽然有些欣慰地笑了一下:日后师父和穆瑶有熠封陪在身边,也一定不会太过无趣。我拍了拍熠封的肩膀,没有说话,转过头继续向着竹屋的方向走去。熠封看着我微笑着拍他肩膀的样子先是一愣,在后来的路上不知为何也一直沉默不语,直到能看见竹屋的时候,他才忽然拦住我,问道:“姐姐,你怎么了?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我垂下了眼睛,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我已经全都想起来了。”   熠封瞪大了眼睛,警觉地看了一眼竹屋的方向,压低了声音问道:“花印这么快就给你吃了聚灵丹吗?”   我点了点头,说道:“日后,花印就要拜托你和井禾多多照顾了,她虽说年岁与你们差不了多少,但其实还是个小孩。”想到花印那双圆圆的大眼睛,我的面上才终于有了几分会心的笑意。   熠封咬着嘴唇点了点头,似乎有些难过,低头不语,领着我向竹屋走去。恰巧穆瑶从竹屋内走了出来,看见我立刻欣喜地迎了上来,拉着我的手说道:“离尘,佑启神君终于肯让你回姑凤山了吗?”   “还是叫我出尘我更习惯些。”我拉着她在一旁的石椅上坐下,浅笑着说道。   穆瑶听了我的话,手却忽然抖了一下,露出她一贯担忧地表情,问道:“你,想起来了?”   我点头问道:“师父在吗?我有事想请教他。”   穆瑶马上就转身进屋里去,不多会儿师父就急匆匆地赶了出来。他看起来同第一次见面时都完全没有差别,可我却没由来地红了眼眶,一时哽咽地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师,师父,徒儿不肖……”我跪在地上直直给师父磕了三个响头。   师父忙将我拉起,长叹一口气说道:“回来就好了。”   我摇了摇头,说道:“师父,此番,徒儿只想来请教您一个问题便走。”   师父皱着眉头问道:“又要走?你要去哪儿?”   “四海八荒何其大,总能有我可以留下的地方,只是,我不想再看见与过去有关的景象了……”我低着头,满是忧伤地说着,师父似乎也终于许可了,沉重地点了点头。   “你要问什么?方才穆瑶告诉我,你已经想起过去的事了。”   我攥紧了裙摆,深吸了一口气,才问道:“是照卿。”   师父拿着茶杯的手一僵,半晌也没说出一个字。   熠封曾说过鹤舜娘娘有过丧子之痛,可我还未剜心之前,亦消眉不是已经让照卿复活了吗?那日在苍榕宫内师父说佑启拿照卿的命和我的心救了云杏又是什么意思?照卿本就活不过三百年又是怎么回事?这些事情我都想不明白,因而唯一的可能,便是这一切都是发生在我剜心之后的,可照卿的这些事听起来,又好像与我绝对脱不开关系。   师父重重地放下茶杯,长叹道:“照卿,回不来了……”   我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可真正听到这句话时还是不免有些揪心。   “照卿送你的莲坠上附有他的灵魂碎片,亦消眉在拿到莲坠时听到了照卿拜托她,若是你能从苍榕宫内出来,就一定要帮他化形,可他本身的灵魂碎片就仅剩那么一点,若是他耐着心苦修十多万年兴许真的可以再回来,但他等不及。   他既拜托了亦消眉使用禁术,就自然会同你一般受到天惩,可你受刑时有亦消眉帮你挡下,照卿没有,他顶多活三百年就会元神俱灭……那时云杏出事了,照卿知道救云杏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服下你的心,他便同佑启商量,以百花之根再造一颗心与你,只是那样你便再无治愈的能力。   但他们没想到你会知晓这一切,百花之根还未找齐,你就兀自将心剜下。照卿就……”   “照卿就把自己的心给了我?”我颤抖着说出了这句话,眼泪已经像断了线一样往下掉,手扶在桌子上,连呼吸都变得那么困难。我不敢相信最后害死照卿的人居然是我……   “错不在你!若不是佑启执意要救云杏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即使救了云杏又如何?她是要被贬下凡去永远不得位列仙班的,可照卿……”师父忽然梗住了。我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师父想说照卿本是可以经过几万年的修炼再度回来的。但是照卿为了我却甘愿只活最后的三百年,可是我却让他连最后那三百年都不能拥有……   我忽然感到胸口处的伤疤又开始剧烈地疼痛,心也在猛烈地跳动——那是照卿的心。   我捂住耳朵什么也不想再听,我忽然想起鹤舜娘娘的脸,她当时看到照卿回来时高兴的模样不停地在我眼前闪过,当她知道照卿为了救我甘愿元神俱灭时又会是作何感想,她一定很恨我……   我根本就不该回来。   我忽然起身飞去,完全听不见师父叫我的声音,我现在只想独自一人躲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我,那么多人因为我的出现变得不幸,或许我真的就不该存在……   我从来不晓得照卿对我的感情究竟有多深厚,因为我一直以为从初见时与我说话谈心的便是神君,只是神君想不起来罢了。现在才明白一直以来默默守护着我的人是照卿,可那时我一心系在神君身上,从未真正考虑过其他人的感受。而当我终于明白的时候,他却早就已经化作了这尘世间的尘埃,我甚至都来不及与他做最后的诀别……   我飞了很远很远的路,直到有雨水打湿了我的发丝我才终于恢复了一些意识,我呆坐在树林里,就像没了灵魂一样。   空气中的冰冷让我有些颤抖,我抬头发现这一片地带竟已落满了雪,这才意识到此处已是北荒。   忽然,树林的深处亮起了一个白色的光点,并渐渐地向我靠近,我坐在原地,却一点都不感到害怕,大概这时候已经没有什么能让我感到恐惧的了。   随着白光的靠近,我逐渐看清那是一个女人曼妙的身影,她手如柔夷,肤如凝脂,唇不染而红,眉不描而翠,美目流盼似喜非喜——正是亦消眉。   我强撑着站起身来,有些奇怪她为何会在此处。   “亦消眉,你怎么会在这儿?”我看着她似乎有些缥缈的身体,才忽然意识到这似乎只是亦消眉的一个虚像,而真正的亦消眉大约并不在此处   她低下了眼睛微微别过头,似乎不愿提及此事:“我不过是道虚像罢了,”亦消眉眼底竟也带了几分忧虑,“这么多年我也一直在找你,一直在等你能知道那件事。”   她说的,是照卿吧。   亦消眉捏了个决,一封信便落在了我的眼前,她让我接着,然后皱着眉头,语气里尽是惋惜道:“此番我来找你,便是要将这个交给你。这是我能帮照卿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话音刚落,她便像一缕青烟一般随风渐渐消散。   我看着那封信,却迟疑着久久不敢打开……    ☆、照卿番外   与你的初遇是何时?苍榕宫,莞辛阁,又或是彩鹤谷。也许是因为那个人的缘故,即使是初见也好像早已有过百年的情缘,可也正是因为那个人,即使我的心中有任何波澜也总是受到百般牵制。   或许我应该感谢那个人,若不是他,我又怎能与你相遇。   我本是将死之人,本应连那日光是如何耀眼都不该知道,却也正因如此,才连说句真心话也决不允许。   在姑凤山上,你告诉我要以火凤凰之羽作为朋友的新婚贺礼,那时整个四海八荒内唯有我与云杏即将完婚,我看着你低头认真摆弄羽翼的模样心里却莫名地百感交集。我不愿以真名告知,我以为若是你知晓我便是日后云杏的夫君,你定然不会与我有过多的牵扯,可出乎意料的,你依旧时常到彩鹤谷来看我练剑。你似乎以为我一直没有发现,我便也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我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些什么,即使不可能在一起,可我也希望能与你有短暂的独属于我们的时光。我要你唤我‘月青’,只是不愿想起自己是在天宫中受到层层禁锢的六皇子,我要与你在一起时的我,只是我。   我从小便是个受尽了冷言冷语的人,即使修为高深,却依旧难以凝聚自身仙气,这是千万年来在四海八荒都不曾有过的例子,他们在背后的议论我也尽数都听得清清楚楚,但我从不知道在我未出世前,你便以心头血救过我一次。   仙人剜心之痛,仅次于剔除仙骨。   我难以想象当时仅仅三百多岁的你是怎样熬过那些痛楚,或许是洛胤上神的帮助,又或许是某些坚定的信念。   我想看你的疤痕,那个单纯的只是为了救我而非任何其他原因而留下的疤痕。   那种做法实在卑鄙,我能感受得到你细微的颤抖和难以言表的恐惧,纵使依附在我身体里的那个人极尽抓狂地对我喊着停手,我却依旧坚持着,直到那条触目惊心的疤痕终于展现在我的眼前,我才终于停止了一切。   纵使你与我从未谋面,却依旧愿意为我剜心取血,只因这一点,我便愿意为你赴汤蹈火。   可直到你带我去了苍榕宫,我才知道,你所做一切,不过是因为那个依附在我体内四万年的人,那个可以让你牺牲生命也一定要唤醒的人。你以为我就是他,我只是忘掉了七万年前的所有事情,但你错了……一直以来我只是我,神君也只是神君,他借我的身体养伤,我也借他的灵力续命,我们从来都是两个独立的灵魂。   从前有多满足,那时便有多怨恨。   不愿欠任何人,这是神君的意识;能在第一时间保护你,这是我的意识。   当我在系溟狱内看到你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时,我只恨自己没有一直守在你身边,没有在云杏要你一起回北海时加以阻拦。我试图拼尽全力斩杀沧牙,可似乎还差得太远,当我看到沧牙挥起的长刀时心中第一次有了深不见底的恐惧,因为我知道,如果我死了,接下来你将面对的却不只是死那么简单。   在天宫醒来时,我发现当初仅仅是依附于我体内的神君竟已渐渐沉睡,便料到神君不久后便会彻底苏醒,而我大限将至,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的时间。幸而周围的人都无法察觉,除去对我再也难以施展法术而感到焦急外他们对我没有任何的忧虑,是啊,神君已经开始沉睡了,我唯一能凝聚的那么零星的仙气也没有了。   我寝食难安,妖族定会四处搜寻你,若是让你回到姑凤山不免太过冒险,且我的时日已不多,只想能多见你几面,纵使不合体统,我也要将你暂留在我的身边。不过,最重要的是,我竟在不经意间忽然推算到了你的大限也将至,更让我感到难以置信的则是洛胤上神似乎也毫无察觉,不仅没有试图寻找对策,甚至依旧在对那日我硬闯系溟狱之事与你置气,而对此,我唯一能够想到的,便是神君。   你会死,这应该并非出自我的推算,而是神君的推算……   我从未有过这样的顾虑,更不知该如何向你开口,纠结再三,还是决定直截了当一些,可你那句毫无顾虑的“我不重要”却像一块巨石一样压在我的心头。即使我知道你说这番话,不过是因为你误以为我便是神君,可我依旧受到了不小的冲击:真真假假又何妨,只要此刻你还在我的身边,只要你能一直快乐地活着,一切便都不重要了。   我不会让你死的,即使我不在她身边,我也一定不会让你死。   在最后的那几日,我带你去了华寒泉,那里不会有任何人来往,也就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我们,我看着你新奇地看着周遭的一切,甚至有种想将你抱进怀里的冲动,可心底却有个声音不断地对我说不行。   我最幸福的时光就是在人间那间小屋里。我每日都能看着你满足的笑容,也能每日都拥着你入睡,听着你亲昵地叫我“月青”。我知道这一切都算不上是正人君子的做法,因为我在欺骗你,把你对神君的感情强行偷过来……可无论如何,我只想在最后的时光里不顾一切地贪心一次。   我经常想:你心里爱着的是神君,可神君是否爱你。   我曾很讽刺地看着你对神君一片痴心的模样,也从不承认神君也是爱你的,我只告诉自己,你不过是一朵莲花,草木本无心,又谈何爱恋?你对神君的爱也是绝对的不值一提的。   但为何我从初见便对你有种难以舍弃的情感,即使解释为一见倾心一眼万年,似乎也太过牵强了些,而且从一开始神君就决不允许我对你有任何过分的举动。   那时在浣玉宫前听到你说的那句“他便是我生的意义”时,我便有所感觉。我自然知道你指的是神君而非我,心中的郁结自然不用多说,但最让我觉得自己可笑的,则是我感受到了来自神君的震撼。他是震撼的,更是带着刻意掩饰过了的喜悦的。   从那时起我便不再欺骗自己。   为何初见便会有难以舍弃的情感?那,是来自神君的心情。   神君似乎也不愿承认此事,他以天下安危为己任,怎能被儿女情长所牵绊?   而我终于还是要走的,本来这四万年,就是从神君那里借来的。   我只想最后拜托神君一件事情,虽然我知道即使不用我说他也一定会做到:一定要护你周全。   弥留之际,我将自己的心与白莲坠融为一体,如此,即使我已消散于天际,但只要你佩戴着那条莲坠,那我就依旧与你同在。   但当我知道你受到天惩被囚禁于苍榕宫内,我便以仅存的那些灵魂碎片进入佑启神君的梦中,让他帮我告诉亦消眉,只要有一天你有机会从苍榕宫内出来,就一定要为我化形让我见你一面,否则我即使留着那最后的灵魂碎片又有何意义?   我不在乎天惩,我也知道你的心中只有神君一人,所以只要我能默默地看着你幸福就好了,只要能看着你,三百年或三百天与我而言并无二异。   但或许是我本就不该出世吧,上天自然连我最后的希望也不愿意完成。   云杏为了救你和神君身中剧毒,救治的唯一办法就是服下你的心,我只恨那时为你们挡下那一针的人不是我,否则又怎么会有后来的那些事情?   神君费尽心思想找出两全的办法却一无所获,最后我同神君商量,去寻百花之根再为你造一颗心,只是那样你便再无治愈他人的能力。   我本想去与你道别,却看见你不知为何愁容满面,眼里竟无半点希望可言。我以为你是在为云杏的事而感到自责,想开导你,却没想到那时的你竟知晓了神君的计划。我陪你去姑凤山上散心,也不见你好转,但时间紧迫,我必须赶去寻找百花之根,却没想到此去一别,再见你时你已躺在千年寒冰之上面无血色……   若是早知会有此变故,我绝不会在那时候离开,我一定会寸步不离地守在你的身边。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突然下此决心,但我唯一的想法就是一定要让你回来。   反正我也是必死之人,若能为了自己心爱的人而死,也算不枉在这世间走过一遭。   出尘   为你做的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就像你爱神君那样,我也愿意为你付出一切。   我喜欢你含羞对我微笑的样子;我喜欢你在花下跳天霓舞的样子;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幸福满足的样子。所以,无论如何,请完成我最后的心愿吧,即使我已经看不见了。   我不知究竟是从何时何地与你相遇,更不知能在何时何地结束对你的一切情愫,也许没有那样的一天。   可纵使我身归混沌,我也定会化作那天地间第一滴落在你花瓣上的露水,虽不会引起你的任何注意,却依然能在最后与你化为一体。    ☆、念念   南荒境内常年绿树环绕,青山相连,即使进入寒冬,也总是一片绿意盎然的模样,可自今年六月起,上古异兽蠃鱼忽至南海,连续数日猛降暴雨,江河湖海皆如沸腾一般不断翻滚着涌上地面。连月的水涝已将南荒淹去了大半,人间早已是饥荒遍野,民不聊生。   而老天君也为了此事费劲了心思,可那蠃鱼生性顽劣,身边又有一条呼风唤雨的蛟龙作伴,一见有天神靠近便卷起浪潮刮起狂风向人间推去,一直游荡在南荒,不肯离去,无奈之下佑启神君便请命亲自去南荒人间一趟,将蠃鱼降服。   南荒已几乎被海水淹没了,佑启刚刚到达蠃鱼的藏身之地,就看见一只通体红色的狐狸蹑手蹑脚地在蠃鱼洞口徘徊着,她正要转身离去,一只巨大的蛟龙忽然从水底一跃而起拦住了她的去路。   红狐惊叫一声,立刻化成了一个小女孩的模样,飞到半空中,怒瞪着蛟龙。红狐看起来不过万岁,修为法力都十分浅薄,但却二话不说就将腰间别着的鞭子抽下来,势如破竹地向蛟龙扑去。   佑启隐在一旁暗暗观察两人缠斗的局势。红狐虽年岁不高,但从出招看来天赋倒是极高,并且,出招的规律竟让佑启感到了一丝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究竟是在谁身上见过此等招式。   正当佑启低头回想红狐的招式时,忽然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叫声,他抬眼望去,正巧看见那个小女孩已经又变回红狐的模样从空中跌落,眼见就要砸在一旁的山脚下,佑启一个飞身过去接住她,将她安全地放下地面,才发现就在他沉思的那一会儿功夫,红狐身上就受了大大小小十多处伤,脚踝处流血不止,看起来根本就走不了路了,而蛟龙则长啸了一声,又潜回海底。   佑启将她抱进一个山洞里,就地取材找了一些草药,研磨成粉,敷在红狐手臂、脖子和脸上的伤口,又将自己身上的布料撕下,细心地裹住她脚踝上的伤口,为她止血。   “你是何人?”红狐警惕地看着佑启,不客气地问道.   “佑启神君。”佑启淡淡地说道。   红狐立刻就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着佑启,然后十分惊讶道:“你是佑启神君?你怎么会在这儿?是来捉拿蠃鱼的吗?”她见佑启微微点头,用力一拍手说道,“太好了,你一来,看那个蠃鱼还有蛟龙还敢嚣张多久,这已经是我第五次被那只蛟龙打败了……”   佑启神君抬眼看了面前这个小女孩,想起她方才的招式,问道:“你年岁不高,但看你的方才同蛟龙打斗的模样,倒是挺有天赋,只是那些招式是谁教给你的?”   “是我娘亲,”红狐说道,“我娘亲是我见过的女人里最美的一个,连我们狐族的女人都比不上。”   “你叫什么名字?”佑启拿出了几个果子递给红狐,问道。   “我叫念念,在南荒住了十年了,”念念像是怕佑启要毒她似的,将果子嗅了嗅才放心地送进嘴里,“不过神君,你打算如何降服那只蠃鱼?”   “我自有我的办法。”佑启说道。   “您如果要直接正面跟蠃鱼打的话可不行,”念念一边吃果子一边说道,“蠃鱼的巢穴离村民们暂居的山很近,一个不留神,可能就会伤到村民的。”   佑启这才抬眼看了一下念念,细细思考了一下。若没有她今日告诉自己这件事,他或许真的就会直接去到蠃鱼的巢穴将它们一锅端掉。他正闭眼想着对策,念念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神君,我有办法对付蠃鱼,很简单的,”佑启看着念念信心满满的模样,示意她继续说下去,“我听闻天宫里有一艘宝船,可以自由变换大小,您将它借给我娘亲,我娘亲现在就住在山上给村民们疗伤看病,我到时先去引开蛟龙的注意力,我娘亲趁机带着村民们坐船离开,您等到村民们都安全离开后再来跟蠃鱼大战,就好了!”   佑启看着念念专心吃果子的模样,觉得这个办法大约是她娘亲教给她,细想一番也觉得可行,便点头答应了。   “那如果成功了,您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念念忽然睁着大眼睛,一脸“狡黠”地笑着,指了指佑启脸上的面具说道,“听闻,四海八荒内见过佑启神君尊容的人屈指可数,我也想看看。”   佑启微微皱起了眉头,淡然地说道:“没什么好看的。”   “我才不信呢。”念念嘟着嘴,不乐意地看着佑启。   “你好好在此处修养吧,不把脚伤养好,你怎么去引开蛟龙的注意力?我这就去天宫将宝船借来,顺道给你取些药。”说完,他就化作了一道金光在念念眼前瞬间就消失了。   念念在山洞里足足躺了七天七夜才见佑启神君悠悠地从洞口走进来,她的脚稍微走几步路已经没问题了,只是担心万一神君回来了,自己却离开了,就拿不到宝船了。   佑启神君从袖口拿出一个药瓶和一个精致小巧的船,教会念念船的用法并说清对策之后,就和念念约好三日后再于此处会面。   三日后,佑启便看见念念又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蹦蹦跳跳地冲到他面前,说道:“每日午时,蠃鱼都会在洞内小憩一会儿,我就在那时候冲出去找蛟龙,午时一刻我娘亲便会带着村民上船离开,大概午时三刻时就能到安全的地方。那时候蠃鱼醒过来了,他听到外头有打斗的声音必定会出来,您就在这时出来就好了。”   佑启点了点头,问道:“你能抗那么久吗?”他记得初见念念时,她与蛟龙不过斗了一刻钟,就败下阵来了。   “不打紧,我小心点便是了。”念念拍了拍胸口,信誓旦旦道。   佑启见她信心满满的样子,也点头许可,大不了自己提前出去救她也不是不行。   午时一到,念念就像那平时那样,在蠃鱼的巢穴附近转悠了一圈,那条蛟龙立刻就从水底一跃而起。佑启依旧站在那日暗暗观察的地方,定定地看着念念挥舞着长鞭,在蛟龙头顶四处飞舞的模样,忽然瞳孔一缩,脑海中猛然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身影——洛胤。   念念使的各种招式与洛胤独创的暮霞软剑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那日乍一眼没能看出来也是因为念念使的还不够全面,漏洞过多,也是因此才会被蛟龙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击败。   可念念说这些招式都是由她娘亲所教,她的娘亲又为何会知晓这些招式?   佑启还来不及细思,就见蛟龙甩起尾巴向念念劈去,他立刻凝起一个水球飞速击向蛟龙的尾巴,蛟龙痛呼一声,庞大的身体重重地砸落在水面上,巨大的波浪直接将念念卷进水底,佑启立刻飞身下水,将念念从水中捞出来,拖到岸边将她安置好后,就听到身后又响起了一阵鸳鸯般的声音。   他一转身就看到鱼身鸟翼的蠃鱼飞在空中,嚣张地向他卷起了千层浪。佑启在刹那间就祭出了赤阳剑,以剑劈开了巨浪,剑风直接将蠃鱼击飞几百米方重重地砸在地面,蠃鱼还企图再次起身发起攻势,但还未等它回过神来,佑启神君已经将赤阳剑抵在它的眼前,天兵天将也在此时赶来,以捆仙锁将蠃鱼绑去天宫受审。   佑启立刻回身去查看念念的伤势,却发现她又变回了红狐的模样,而且此番的伤势比上回重了不止一些,嘴里也在不停地吐血。他将念念翻了个身,才猛然发现念念的身后不知在何时受了一掌,背上直至脖颈都已经一片淤紫。   “在,在水下的时候……我,我被他,甩了一下……”光是说出这句话,念念就快喘不上气了,用力一咳,又喷出了更多的血,佑启慌忙点穴为她暂时止血,立刻带她去了苍榕宫。   念念躺在千年莲池内,虽说外伤受到了一定的治愈,可内伤却难以在短时间内就医治好。佑启在苍榕宫内忙进忙出,为她捣药煎药。   “神君,我和娘亲说,亥时就回去见她的……”念念一边喝药一边说道。   “你现在哪儿都去不了,你年纪尚小,若不好好医治,日后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你娘亲那边不用着急,眼下蠃鱼也被捉拿去天宫了,南荒的水涝这几日内便能解决,你安心养伤,五日后我便带你回去寻你娘亲。”佑启不容拒绝地说道。   念念听了这话就闷闷地低头继续喝药了,佑启看到她的鞭子,忽然想到念念使的招式与洛胤极为相似,便问道:“你说你使鞭子的招式都是你娘亲教你的,是吗?”   念念点了点头,问道:“怎么了?”   “你娘亲叫什么名字?是何来历?”   念念听到佑启这么问,忽然有些警觉,不愿意直接回答他,又反问道:“忽然问起我娘亲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她教你的招式,与我的一位故人十分相似。”   念念听了这话,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毛,说道:“还有这事?我娘亲除了长得美,医术高超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仙人啊。”   “那你爹呢?”   念念喝药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闷声说道:“我没见过我爹爹,娘亲也没提过。这一万多年一直都是娘亲陪着我的,她教我医术剑术,带我到人间各地去玩。”   佑启愣了一下,没有再多问。他正准备离开,念念忽然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角,把空碗递给他,然后说道:“计划成功了,你该兑现承诺了。”   “什么承诺?”佑启皱眉思索了一番,不知念念口中的承诺是什么。   “面具啊。”念念指了指佑启的脸,饶有兴趣地笑着。   佑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心中也惊叹着这只小狐狸受了那么重的伤现在居然还能笑的这么开心,“我从未应允过你。”   “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念念死揪着佑启的衣服不放手,说道:“我娘亲说绝对不能欠别人人情的!”   佑启身子一僵,忽然想到了一万年前的那些事情……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抬起手,取下玉面具。   念念看着佑启的脸,瞪着眼睛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没等她反应过来,佑启就又戴上面具,转身走了。   接下来的五天里,念念每次见到佑启就说:“神君,你活了这么多年也没有一个人陪你,我娘亲可是我见过的女人里最美的一个,心地也非常善良,绝对配得上您!”佑启听这些话已经不下百遍,起初听到时还会耐心地告诉念念他不需要任何人陪,但后来听的烦了,也就权当没听见一样了。   在苍榕宫内待的五天对念念来说实在是无趣,神君不和她说话就算了,这里连一个会说话的东西都没有,况且,她的伤早就好的差不多了,只是神君一直不放心,才留她在此处多休养了几日,念念甚至觉得自己身上的肉似乎都多了几斤。   “神君,我娘亲这几日找我肯定都找疯了,她见到我肯定会很难过,然后可能会因为我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跟你来这儿而罚我面壁思过的……”念念现在想到这件事忽然觉得要是等她回去了,娘亲一定会气疯的。   “不要紧,我再同她解释一番便是。”佑启十分云淡风轻地说道。念念每次听到神君说话,都觉得就算有一天天塌了,对于神君来说,也就是今晚没得睡了的事情,完全不需要在意。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神君在人间便直接隐了身跟在念念身边,直到念念回到她们暂居的木屋里才现出形来。   木屋里一个人都没有,看厨房里的情况大约已有三四天没有在了。念念怕得在原地不停地转悠,嘴里一直念叨着:“娘亲一定是出去找我了,等她回来我就完了……”   佑启听着念念不断重复着,无奈道:“你娘亲是因为你话多所以才叫你念念吗?”   念念这才停下脚步,大喊了一声:“才不是呢!是‘念念不忘’的意思!”   “念念!”   屋外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念念一个健步推开门冲了出去,扑在门外那个女子的怀里,而佑启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却不禁僵在了原地……    ☆、重逢   我从未想过还会有与他重逢的一天,即使日后或许还要再过千百万年,我也从不觉得自己还会与他相见。我一直避免着或许会与他见面的可能,也带着念念在四海八荒内辗转了许多次,可终究还是逃不开这一天。   当我看到他站在木屋里时,心中满是震惊。念念从我的怀里抬起头告诉我,她那时被蛟龙打伤,被佑启带去苍榕宫医治了许多天才好,蠃鱼能从南荒离开也多亏了他。   是啊,他可是一直以天下苍生的安危为己任的佑启神君,当时南荒发大水时我就料到他或许会到这里来,那时就应该带着念念立刻离开才是,可是那么多的村民都因为发大水受了伤,要我不顾他们全身而退我也做不到……   佑启看着念念依偎在我怀里亲切地唤我“娘亲”,脸上也满是不可置信,脚步沉重地走出来,问道:“你就是念念的娘亲。”   我低着头没有看他,念念却欣喜地对他说道:“对呀!我娘亲可美了,对吧?”我听着念念语气里的自然,心里竟有些五味杂陈,念念不过与他相处了几日,就如此熟络了吗?   虽然佑启带着面具,但我依然能够猜到他的脸色自然是很阴沉的,我也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从我那时离开苍榕宫到现在,恰巧就是一万年的时间,而念念也才刚过万岁,可若是要说念念是他的孩子,念念的本体的红狐,而他的本体却是凤凰……   “她爹是谁?”他的语气有些颤抖,双手握拳,想必也是在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   念念听着佑启的话,忽然有些疑惑,我摸了摸她的头,让她先进屋去玩,她才有些依依不舍地进了屋子。我站起身来,别过脸不愿意面对他,他却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问道:“这个我也不能知道吗?”   我没由来的有些紧张,攥紧了衣角,说道:“我不知道。”   他身体一僵,稍微提高了音量问道:“什么叫你不知道?你还怕我能把那个男人怎么样嘛?”   我听到这话忽然有些反感,用力推开他,大喊了一声:“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本就与你无关!”我迈开步子冲进屋里,用力地关上门。我凭什么要让他知道我这些年究竟在做什么,我也根本没有做好准备再次面对他。   念念大概也听到了那些话,狐狸的耳朵总是有些长。她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着我,问道:“娘亲和神君认识吗?”   我摇了摇头,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说道:“不认识。念念哪里受伤了?”   念念指了指背,我掀开衣服查看了一番,见她背上的肌肤与先前并无两样,甚至还更细腻了些,大概是他在苍榕宫时照料不错吧。   “娘亲,我爹爹到底是谁呢?”念念靠在我的怀里问道。   这一万多年来,我最怕的就是念念问这个问题,她现在还小,若是将事实告诉她,万一她接受不了该怎么办?她见我又是一副语塞的样子,嘟着嘴,说道:“我每次问您这个,您都不告诉我,可是我也想要和别的小孩一样有爹爹……”   “念念和娘亲一起不开心吗?”我有些委屈道。这些年来,虽然没能让念念安安稳稳地成长,但我都会尽我所能给念念最好的。   “开心,但是娘亲一个人也很辛苦……”念念低着头说道,“我那日在苍榕宫里见过神君不戴面具的模样,可好看了,和娘亲可般配了!”   “不许胡说,”听她说这话我也不知是喜是忧,“我去给你烧饭,你在这儿自己玩,不要再乱跑了。”说完,我就准备去灶房里给念念做晚饭,刚走出门,就看到佑启还站在院子里,我吓了一跳,还没回过神来,他已经闪身到我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   “你这一万年,还好吗?”佑启的声音竟略微有些哽咽。   我别过脸,不敢直视他,语气僵硬地说道:“与你无关。”   “怎么就与我无关了?”他忽然用力地抓住我的手腕,有些失神地说道,“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的……”   我听了这话,鼻子竟忽然也有些酸涩,烦躁地甩开他的手,他却直接抱住我,说道:“我当初就不该让你走。”   我推开他,大喊道:“我不用你管。”说完就向着灶房跑去。晚上念念看着我红肿的眼睛也十分担心害怕,我尽量对她保持平日里的那种微笑,心底却感到越发酸涩……   刚刚晨起,我就闻到了一阵油烟味从灶房那里飘来,我谨慎得缓缓走近,才发现竟是佑启站在里面,不禁僵在了原地。   他手法娴熟地切菜烧饭,看起来甚至都比我做得好,我僵硬地站在门边,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念念还在长身体,三餐不能少。”他自然而然地说道。   “那又怎样?念念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上前想夺过他手中的铲子,却被他拦在门口。   “你去陪念念吧。”   我看着他这副自然而然的模样,真的气得崩溃了,大声喊道:“你到底在干嘛?能不能离开!我早就说过我不想见你了。”昨夜眼睛的红肿还未消退,现在油烟又将我的眼睛熏得发酸,佑启伸手想帮我擦眼泪却被我一把推开了。   “以前你怨我,不愿意见我,我可以放任你随心所欲地在四海八荒各地游荡,但现在不一样。”他沉重地说道。   “有什么不一样的?念念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她不是你的孩子!”   他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脸色也不太好看,但又继续说道:“我不在乎,总之,你不能自己一个人照顾她。”   我瞪着他,转身想直接带着念念离开这里,身后却忽然响起他那一贯云淡风轻的声音:“这次,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找回来。”   我僵在原地,气他居然猜得到我在想什么,也气他忽然出现就要把我好不容易变得平静的生活打乱,可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眼泪又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掉,为什么每次一遇见他我就只能哭,为什么我现在连逃离都不被允许了?   佑启从身后抱住我,我想推开他,手却被他牢牢抓住。   “这一万年来,我每天都在想你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可曾想起我。我想去找你,但是我知道你见到我就会很难过,所以我一直忍着。但是现在我不能让你走。念念是谁的孩子我也可以不在乎,我好不容易才终于和你见面了,我不会再让你走了。”   我听着他说的这些话,心中不免有些颤抖。我原以为他从不来找我,也是想忘了我……我每日都努力地让自己变得忙碌,因为只有忙碌的时候我才会暂时忘掉佑启,忘掉以前的一切。我也很努力地想让自己幸福,有念念陪着我,我也不会觉得寂寞,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我也会很欣慰很幸福,但总觉得心底有些空落落的。   佑启在木屋旁随意地辟了一个小屋暂住,每日清晨都陪着念念一起练剑读书,念念似乎也很愿意他留在这里,以前我教她读书认字的时候,她总是一副十分困顿的模样,现在换了佑启来教,倒是兴致勃勃。   我每日确实是清闲了许多,可以有更多的时间为那些村民们医治疾病,连山上采药都不必自己亲自动手,有时与佑启对上视线,我也总是慌忙转头走开。念念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趴在我的肩头小声问我可不可以唤佑启为爹爹,虽然次次都被我驳回了,但是一到白天她就完全不顾我尴尬羞赧的神情,一声一声“爹爹”唤得特亲切,还笑得特别开心跟我说,佑启答应让她唤他爹爹。   我看着佑启认真专注地教念念练剑的身影,心头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酸意:他怎么能真的完全不在乎念念的身世,就那样如同己出地照顾她?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我转身准备向屋里走去,就听到他跟在我身后的脚步声。   “怎么了?”他有些担忧地问道,大概是看我那时的眼神不大对劲。   我摇了摇头,没有作声。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总不能永远都不面对我,”他搭上了我的肩膀,轻轻地将我转过身,面对着他,低头注视着我的眼睛又问了一遍,“到底怎么了?”   我看着他又是一阵紧张,想往后退,却只有一片墙壁,我低着头,思索了一番才终于问道:“你真的完全不在乎念念是谁的孩子吗?”   佑启愣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道:“完全不在乎自然是假的,”他将我抱在怀里,他身上依旧是那股淡淡的莲香,“你若不愿提起,我就不强求,只要你心里还有我就够了。”   我将脸埋进他的颈窝,我有多久没有过这样温暖的感受了?我伸手环住他的腰,忍住了眼泪,才略带哽咽地说道:“念念……也不是我的孩子。”   他紧蹙着眉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说什么?”   “我当初刚到北荒时,看见有一对红狐误入了妖界的领地,我拼劲了全力也只救出了念念的娘亲,但她当时患有身孕又受了重伤,根本活不下来,念念也是提前了两个月份产下的……念念现在年纪尚小,我怕她接受不了……”   佑启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到了一阵“呯砰”声,转身就看到念念红着眼睛站在门口,手上的剑已经脱手掉到地上,见我们回头惊得浑身一抖,转身就变成了红狐的模样向外跑去。    ☆、瀛洲   我和佑启看见念念站在门口都不禁愣在原地,直到她冲出了院子我们俩才缓过神来,可追出去时却早已不见念念的踪影。   我从未如此害怕过,哭着说道:“念念,念念要是出了意外怎么办?” 我心中既怕念念受伤,又怕她因为我隐瞒了她身世的事情而怪我,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就把她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看待,那点血缘又有什么关系。   佑启扶着我,轻声安慰道:“别哭,我们这就去找她,不会有事的。”   佑启先在整个村落附近找了一圈,来来回回一个时辰却完全没有线索。“此处与东荒交接,我们去姑凤山找洛胤帮忙吧。”佑启脸色十分严肃地说道。我也知道他为何会如此:东荒与南荒的交界处有许多奇鸟异兽,念念年纪尚小,若是真的进了东荒,稍有不留神惹到了那些鸟兽可能就会受伤。   我二话不说就立刻回了姑凤山,虽说许久未回,可进山的路线却记忆犹新。佑启担心师父看见他又会动怒,便留在山下等我,熠封远远的就看见了我,立刻飞下山来,他看起来长高了一些,惊喜地说道:“姐姐?!你回来了!”   我匆匆地点了点头,就拉着他直冲木屋去找师父和穆瑶。他们听闻我有了女儿先是一惊,听我解释之后才明白了所以。师父紧张道:“我现在就出去寻念念,她若是化作了红狐的模样,在这片绿林之中也不会太过难找,只是东荒地带大,你或许得让佑启也一起来此处找才是。”   “他就在山下等我。”我说道。   “我也帮忙。”熠封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还是和以前一样的信誓旦旦。   我与佑启就在交界处寻找,师父与穆瑶则去偏北一些的地带,熠封在近东海的地方搜寻。   我飞得极低,生怕错过任何一丝线索,每当看到那些鸟兽发出剧烈的鸣叫,我都心惊胆战。可我们四人寻找了整整三天也完全不见念念的踪影,甚至连熠封都没有按时回到姑凤山。几经商量,我、佑启还有师父便决定一同前往东海附近查看,穆瑶暂留在姑凤山,若是熠封和念念回来了,就以那面铜镜告知。   若熠封和念念两人真的去了东海,那就更加危险了,东海瀛洲岛上几大上古妖兽连师父和佑启对付起来都有些吃力,更别提他们了。我努力地让自己专心地寻找着,不要胡思乱想,可就在我们刚刚靠近东海时,瀛洲岛上忽然爆发出几声撼动天地的吼叫。我们三人面面相觑,还没来得及细想,佑启和师父就已经闪身化作两道光向着瀛洲岛飞去。   等我到达那处茂密的森林时,便看见熠封抱着念念躲在一个狭小的山洞里,而佑启和师父两人则在森林深处与那几头妖兽颤抖在一起。我慌忙冲进去山洞里,仔细检查着熠封和念念两人的伤势,念念身上不过几处擦伤,而熠封的左手臂上有几道见骨的伤痕,脸色发白,看起来十分痛苦。   念念缩在一旁不敢说话,眼睛里含着泪紧紧抓着熠封的右手。我用力撕下身上的布料给熠封的伤口缠上,可是没过多久布料就被血浸透了,我给他点了穴暂时止血,可熠封还是疼得喘不过气。   “对不起,都怪我……”念念在一旁抽泣着,一字一顿地告诉我事情的由来。熠封在东荒临海处发现了念念,但是那时念念已经变回了人形,熠封不知道她便是念念,于是让她跟在自己身边,继续赶路寻找,夜里忽然闪过几道惊雷,念念吓得又变回红狐的模样缩进熠封怀里,熠封这才发现她就是自己一直要找的念念,本想带她回姑凤山,念念却不肯,慌忙逃离时误闯了瀛洲岛惊动了妖兽,熠封上前替念念挡了一下,才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不肯回姑凤山?!你在想什么!”我气急地冲念念喊道,她长这么大我这还是头一回冲她发这么大的火,“你上次被蛟龙打伤不吭一声就失踪了五天,我不眠不休找了你整整五天,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念念躲在一旁不停地哭,一句话也说不来,熠封拉了拉我的衣角,对我摇了摇头,让我别跟她发火。我一把将念念揽在怀里,哽咽道:“娘亲也不是有意隐瞒了你的身世的,我就是怕你一时接受不了,所以想等你再长大些再告诉你。这么多年我一直把你当做亲身女儿照顾,你怎么能就这样离开娘亲呢?”   念念紧紧抱着我,不停地哭着,我摸了摸她的头,让她在此处好好照看熠封,将怀里的铜镜拿出来,让穆瑶带着伤药马上赶来。   洞外已是打得天昏地暗,我甚至完全都无法靠近,连他们的招式都难以看清。四头妖兽将师父和佑启包围住,一齐发起猛攻,赤阳剑的金光和暮霞软剑的红光在天空中不断闪烁,茂密的森林已经在眨眼间就被剑风劈得七零八落,森林里的鸟兽齐飞,鸣叫不止,海面翻涌,一时间整个瀛洲岛都像要炸裂了一般吵闹。   裂天兕与蓝翼海龙围困住佑启,四面八方皆涌起巨浪向佑启拍来,地面上也因裂天兕的威力而震开了巨大的裂缝,地火直窜上天,逼得佑启不得飞上天空不与师父两人背靠背一齐作战。而在空中盘旋的冰甲角魔龙与八爪火螭攻势更加凶猛,魔龙周身冰甲,坚不可摧,师父以柔克刚,以软剑多次沿着冰甲的缝隙刺入魔龙的体内,魔龙虽渐渐向后退去,却仍然不愿罢休。而裂天兕在地上徒有一身撼动天地的力量却丝毫靠近不了师父与佑启,便又悄悄回到巢穴之中,蓝海翼龙却忽然由口中喷出巨大的水柱将师父直接推向了冰甲角魔龙,魔龙挥动足有一座山那么大的爪子向师父拍来,眼看师父就要抵挡不住,佑启突然一刀劈了八爪火螭,一眨眼的功夫就闪身到师父面前,提前赤阳剑为师父挡下那一掌。   佑启立时就坠落到地面上,我慌忙冲出去,只见他一身是血,已经意识模糊了,我哭着喊他的名字,他却依旧紧紧闭着双眼。天空中忽然炸开了几道惊雷,毫无预兆地下起了倾盆大雨,我想起最初在苍榕宫的那一夜,抬眼去看月亮,它旁边那颗金色的星子忽明忽暗。   巨大的恐惧从我的心里蔓延起来,我用力咬破手指将鲜血沿着他嘴唇的缝隙滴进去,可是我忘记了自己早就失去了治愈的能力。我不断地呼喊着他的名字,希望他能醒来,可迅猛的雨势盖过了我的声音。   魔龙也因为赤阳剑的威力整只手都断掉了,师父趁机将其击退,迅速赶回地面,看到佑启的伤势,立刻将他撑起来,点穴止血,为他渡仙气,暂且不让他的仙气涣散。穆瑶也在此时赶到,我们一起将佑启带上天宫,直冲华寒泉。   我与穆瑶守在华寒泉外,熠封和念念已被带去让天医诊治,天君不多时也赶来了,问道:“方才我见瀛洲岛电闪雷鸣,突现异象,难不成是佑启和洛胤闯了瀛洲岛,被那几头妖兽伤了?”   我点头,哽咽道:“神君受了冰甲角魔龙一掌,现在师父还在里面为他医治……”   天君皱紧了眉头,震惊道:“那几头妖兽是自开天辟地以来就一直盘踞在瀛洲岛,千百年来从未有人能将它们降服,甚至去瀛洲岛的仙人中就没几个能活着出来的。纵使佑启与洛胤也是上古真神之一,修为也不过与他们齐平,更何况是以二敌四……”   我双腿发软,若不是穆瑶在一旁扶着我,我定会直接摊倒在地面。   “怎么办?神君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我趴在穆瑶怀里大哭道,“我身边的人总是受伤,我就应该跑到更远的地方让谁都找不到我……”我不敢想象没有佑启我以后的日子该怎样度过,纵使是那些不能与他见面的日子,我也是因为知晓他还在四海八荒的某处过得好才能那么肆无忌惮地放纵自己……   我曾经为他等待了三百年三万年,我曾经日日夜夜都盼着能见他一面,也曾经为了他将一切都放弃甘心被囚禁在那一方偌大却荒无人烟的空间里,可是到头来一切却都成了空。我总是因为过去的事情而不愿意面对佑启,却从未体谅过他的心情,或许是真的只有到了最后一刻才会知道后悔,怪只怪自己太晚明白……   天君召来太上老君,让他立刻炼制九转还魂丹与聚灵丹,然后也进到华寒泉内助师父一臂之力。   我守在外面度秒如年,师父与天君已经进去整整七天七夜,可那颗金色星子依旧忽明忽暗,我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只恨自己此时已经失去了治愈的能力。   午时三刻,穆瑶刚刚从浣玉宫回来,告诉我念念与熠封两人都恢复的不错,我就看见师父与天君阴沉着脸出来了。   我慌忙上去,却只见师父面色晦暗,艰难地摇了摇头。我只感到眼前一黑,便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了……    ☆、终了   我陷入深沉的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碰不到,可是却觉得这一切都令我感到很淡然。我终于可以什么也不在乎了吗?就这么一直沉迷下去好了,醒着看到的是虚无,而梦中见到的才是真实,虽是漆黑一片,可我却能看透一切。   我听得到很多人在呼唤我的名字,可始终没有我想听见的那个声音。那个对我说不管我逃到天涯海角他都会找到我的声音;那个对我说他爱我的声音;那个对我说草木本无心的声音……   是啊,草木本无心,奈何总深情。可即使是那句冷冰冰的话语,我也想再听他说一次,无论怎样,只要他还活着就好……   我曾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要和他一刀两断永不相见,也恨他恨到四十七世都无法将他原谅。当我说出我再也不会被他骗还心甘情愿的时候,心口却像被扎了一千根针一样难受。我在说谎,我知道,即使到了最后一刻我还是没有办法将他忘掉,可是他却真的要离我而去了。   可天终究还是要亮的,我麻木地睁开眼睛,看见周围熟悉的陈设。我躺在浣玉宫的房间里,身边没有一个人,外面的阳光亮得刺眼,让我分不清现在究竟是几时。   我缓缓坐起身来,就像没有灵魂一样,僵硬地穿上衣服,套上鞋子,推开门,轻飘飘地走着。   我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整个天宫就好像被清空了一样一个人也没有,尤其是我走的那一条路,死气沉沉毫无生气。眼前的景象渐渐被迷雾笼罩,我却忽然想起了此处是何方——诛仙台。   我曾来过这里,那一次也是心灰意冷,却没能有勇气纵身跳下,而这一次,我大概就再不会有牵挂了。不知念念会不会怨我就那样丢下她,可是我真的没有了活下去的信念……   念念不忘的人已经再也找不回来了,那我便随他去吧。   缓缓靠近诛仙台,我的内力已经完全被抑制住了,我平静地闭上眼睛,张开双臂,耳边终于又响起了他的声音,是那日在苍榕宫剜心时听到的声音,他大喊着:“给我停下!”   我身体向前倾,感受到一阵强风猛然将我带过,我想我已经掉进了诛仙台历,便缓缓睁开眼睛,四周依旧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而在这一片雾气之中,我竟然又看见了他的脸。   我看着他,哭着说道:“我终于又能再见到你了吗?”   佑启皱着眉头,拉住我的手,那真实的触感竟让我一时难以说出半句话来。“为什么做这种傻事?”   我愣了许久,直到双脚终于落回地面,我才反应过来,是他将我从诛仙台上又捞了回来,我紧紧地搂住他,大哭道:“你,你还活着吗?你还活着吗?”   “我死了,还怎么保护你?”佑启微笑地为我将散乱的头发别到耳后,温柔地说道,“答应我,再也不许做这种傻事。”   我攀上他的肩膀,用力地点头,说道:“我只是以为你回不来了……你不要再走了。”   “不是不想见到我吗?”佑启忽然有些戏谑地说道。   我将眼泪鼻涕一并都擦到他衣服上,用力地锤了他的肩膀,说道:“我改变主意了。”   他笑着将我抱起,回到浣玉宫,念念红肿着眼睛站在门口,看见我立刻扑了上来,说道:“娘亲你不要念念了吗?念念以后再也不乱跑了,娘亲你别走……”   我离开佑启的怀抱,一把将念念揽在怀里,说道:“对不起,娘亲不走,念念乖。”   屋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一个看起来比熠封小不了多少的小女孩忽然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后面跟着的正是司命星君井禾。我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个小女孩正是花印。   一万年不见,花印居然已经渐渐地有了少女的感觉,虽然个头还是很小,但已经出落得十分水灵了,再过些年,大概也会是四海八荒内数一数二的美人呢。   她还是向以前那样乐呵呵地拉着我的手,亲昵地说道:“姐姐,一万年不见,你才刚醒就去哪儿了?都不盼着和我见面的吗?我可每天都有想你啊。”   我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忽然发现她的手上竟缠着一个厚厚的纱布。我愣了一下,花印却笑嘻嘻地说道:“这个可是我英勇救师父留下的哦!活了四万年,终于派上用场了!”   井禾却黑着脸站在花印身后说道:“你省省吧,歇了三天,手还是一点重物都提不了。”说完,就被花印追着满屋子跑,我看着他们俩也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这下,是真的完全轻松的笑了。   原来,佑启能醒过来,多亏了花印啊。   “那日我与天君在华寒泉内为佑启疗伤七天七夜却还是不见他好转,反倒是仙气越发涣散,纵使服下了九转还魂丹还是一直昏迷不醒。花印匆匆赶来,说她的血已经可以有疗伤的功效了,我们便试着取了一些为佑启服下,虽然散了半生的修为,但不过三日时间他便醒了,反倒是你,整整昏迷了一个月。”师父无奈地看着我,说道,“刚醒过来就不让人省心,我们不过是去华寒泉接佑启,回来就看见你丢了,空留那张床榻,差点将佑启又吓晕过去。”   佑启也轻笑了一声,面上的神色终于有些缓和。他带着我进到里屋去,从怀里忽然掏出了一个粉色的荷包。   那荷包看着十分精致小巧,似是在何处见过,可我却完全没了印象,端详了半天,还是看着佑启,等他给我个答案。   “这是你在凡间历劫的最后一世里,做给我的荷包。”佑启温柔地开口道。   我这才想起来,那时荷包才刚刚要绣好,皇宫里却忽然传来旨意,要李一初嫁与四王爷,李一初倒下之后,那个荷包便不知踪迹了……   我拿着荷包,不禁哽咽。那时在凡间,因为我的执念,我们兜兜转转了四十七世却终是没能圆满,而眼下,他已经近在咫尺了。   “你那时说,眼下,我们互不相欠。既然如此,是不是可以重新开始?”佑启握着我的手,柔声说道。   我紧紧环住他的肩膀,轻声说道:“可以。”    ☆、佑启番外   我曾以为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有红鸾星动的那一天,因为我的责任不在于此。我只想着要让天下苍生皆能温饱无忧,妖族永不祸乱人间,四海八荒祥和太平。可直到我忽然发现了她的存在。   世人皆笑我痴迷于千年莲池内的莲花,却不知我只唯独钟爱其中的一朵。我不知道她的样貌,却知她的脾性。她总会看着我在竹林内下棋,在池边垂钓,安静乖巧。她以为我听不见她的声音,但事实上她低头窃窃私语的内容尽数都飞入了我的耳朵,每夜入睡前我都喜欢听一听她的声音。若是旁人到我的苍榕宫来,定是会被我的表现吓到。对着莲花说话聊天,怎么想都是天书奇谈。可正因为只有我能看得见她,我才更喜欢她。   我从未有过那般感受,更不知那就是所谓的情爱,只是在北荒爆发战乱,我必须得前去迎战时,我不敢去向她做最后的道别。或许是在沧牙击中我那一掌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最真切的情感。   在那最后一刻我只想到了她。我想到我或许无法再见到她,无法再听见她的窃窃私语,无法再照顾她……   我拼尽了全力,却依旧只能捡回一星半点的魂魄。我依附在照卿的体内修炼,那时的他甚至连一个完整的人形还未有,却已经濒亡,我让他能继续活下去,而他也让我能继续活下去。   在彩鹤谷见到她的第一眼我便认出了她——出尘,洛胤真按了我的想法给她起了名字也将她照顾极好,那一刻我多想冲上前去将她揽在怀里,她一定也在等我,可我却依旧受到限制……   渐渐感受到照卿也对出尘有了别样的感情后,我心中第一次有了怒意,每当他与出尘独处时,我便难以静心修炼……而在系溟狱所看到的一切却深深地点醒了我,我若不尽快让元神归位,那么出尘受到伤害的可能也就越大。   而直到我终于能以自己的身份去和她见面时,我却必须刻意与她保持距离,照卿可以再将死之前肆意妄为,可我不行。我那时还需闭关许久才能恢复以往的状态,若是在那之前被沧牙发现我已经回来,他必定会乘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   我知道她爱我深切,却不知她竟真的能为我放弃一切。我不知道她究竟是怎样进入极寒之地,又是怎样在苍榕宫内独自度过那枯燥的三万年的。那三万年里我每日都在屏障外守着,尝试了各种方法却终不能将其破开一丝……   我知道她一定会恨我,她刚出来,我却没能关心她,而是终日在为云杏的伤势而奔走。可云杏是北海龙王的女儿,北海龙王曾在第一次妖界大乱时不顾夙懿阻挠,发兵上前援助我,若不是他,或许我连那最后一星半点的灵魂也找不回来了。   我没能阻止天君将北海龙王永除仙籍,但至少也不能让他的女儿就那么痛苦的魂飞魄散……   这多可笑啊,我曾经拼了命地想保护出尘,不让她受伤害,可到最后伤害她最深的人却是我……   出尘听到了我对洛胤说的那句草木本无心,她那时该是有多伤心欲绝才会想要自我了断。   “草木本无心,既然照卿说可以以百花之根换出尘的心,那么用百花之根做引,让云杏服下出尘的心头血,或许也能除去云杏身上的碎心针毒……”我那日握着这最后的一丝希望对洛胤说道。   这已是我最后的筹码,我下定决心,若是待照卿寻来百花之根云杏依旧无法好转,那我只能舍弃云杏的性命。至于北海龙王的恩情,我也许可以去同天君商量,让他受够几世轮回后再重列仙班。   可是一切都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当我看到出尘鲜血淋漓地躺在千年莲池内时,我浑身的血液都近乎沸腾,我第一次那么激动地怒吼着,可是却依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亲手将自己的心摘下……   照卿为了她将自己最后的时间也舍弃了,洛胤带走了她的仙体,可我却永远忘不了她最后的那份决绝。   我去人间同她一起历劫,为的就是能够一圆与她长相厮守的愿望,可无论我怎样做,在凡间的我都在不断地伤害她,越想弥补对她的亏欠,却欠的越多……最后一世眼见一切都要成真了,她却像是心死了一般,话语里再也没了温度。   我知晓她要回来了,可我寻遍四海八荒还是找不到她,在天宫中遇到洛胤他也绝不相告,若不是恰巧听见了花印他们的谈话,我不知还要那么茫然地在四海八荒寻找多久。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不知该庆幸或是难过。庆幸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难过她将我也忘得一干二净……   而当她终于记起了一切,却又一次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我。我甚至不敢上前挽回她,我知道自己对她做过多么过分的事情,我更是没有资格求她原谅……   那一万年我任她在四海八荒内游荡,她不知我那一万年过得有多煎熬,整日都想着她过得如何。我多想去找她,看她,可是我不能……   可我却没有想到再见到她时她竟有了女儿。   我先是惊喜,按照年岁,或许念念就是我的孩子,可当我想起念念的本体是只红狐时,绝望,愤怒,悲痛一齐将我的心撕扯得喘不过气来。   我考虑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抛开一切。我那么对她,又有什么资格指望她能和我一样呢?若是她真的能放下过去的一切开始新的生活不也很好嘛?也许她也能面对我了。   她问我是否真的不在乎念念的身世。可我怎么可能不在乎?但所有的一切在我听到她的这句话时都化作了虚无。她以为我定是没那么爱她,心里只是想着弥补她,所以才能不在乎一切地照顾着她们。   她终究是和我一样的,我们相爱了那么多年,为何直到那时才能放下一切,不顾一切地在一起?   若是那时我真的死在了那一掌之下,她是不是真的就要调下诛仙台同我一起魂飞魄散?我不敢想象,只是当我看见她走向诛仙台时,便想起了在苍榕宫里看着她剜心的那个场景,纵使要我自己跳下诛仙台,这一次我也绝不会让她受半点伤害…… 作者有话要说:  啊,都发完了,感谢能看到这里的小天使们,讲真第一本,有人看我就觉得很开心了~谢谢